北京的四月,春暖花开。
西四环的黎城大街,有一栋年代久远的大楼,门口挂着“京东皮毛进出口贸易公司”的牌子。这家公司的生意似乎不太好,大楼门口冷冷清清的,保安无精打采地站在大门里发呆,接待大堂里的服务员聊天的聊天上网的上网。
火龙带着墨镜,推开大门走了进来。保安拦住他:“先生你找谁?”火龙忙不迭地掏出员工证戴上,保安看了看:“以后出入要戴证件,挂在脖子上,知道吗?”
火龙打个哈哈,往里面走,心里骂了句:SHIT!这就是老板说的要与国际接轨?新时代的特工?他最恨装模作样了。
他摇摇头,走到打卡机那里刷了下卡,然后进了电梯再刷下卡,按照顺序按了几个电梯按钮。
电梯停在十三层,火龙走出了电梯。
张承志手里捏支烟,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大马路。现在是上午十点钟,上班族工作最紧张的时候,大马路上没有什么车。
从乌鲁木齐回来以后,张承志每天上午都要在窗户面前站一会儿,看看外面的马路。以往,他总是在上下班的时候才关注那条马路,那个时段的目录上车水马龙交通几近瘫痪,他总是很有兴趣地看着那些纷纷扰扰匆匆忙忙的人们,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那些普通人又怎么会想得到,他们生活中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他的眼里?他喜欢那种控制着一切的感觉。他的职责是尽力保证那些普通人的生活不被一些灵异事件所干扰,也因此他感到很自豪。
然而,云飞破坏了他这种优越感。那臭小子很轻易地脱离了他的视线,来去自如,令他很不爽。最糟糕的是,安醇死后,他那一组的十六名特工貌合神离,互相猜忌,最近的任务频频出错,整个组织基本上瓦解了。再这么下去,势必会影响到整个龙翔系统的团结。
军队、国安、公安甚至国务院都有人在质问,张承志你怎么选拔的人?安醇在南都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下达的任务?
他询问过毛毛和火龙以及安醇组的其他特工,安醇到底有没有对张红缨动过手?雷虎到底是谁杀的?所有人都保持沉默,火龙说鹌鹑是我兄弟我不想说什么人都死了还评价什么,毛毛则直接请求休假理由竟然是想去谈恋爱!
安醇若是还在世,他一定会把他骂个狗血喷头:杀人都不会吗?动手一点都不干净!
其他人,杀了也就杀了,雷虎能动吗?雷虎是军方点名要求安插在龙翔里面的,张承志曾经暗示过安醇这个人有背景,谁知道安醇竟然想杀了他!
如今,张承志只能把所有的帐记在云飞头上了,这个人不简单啊,一边跟安醇斗勇,另一边就安排了人将安醇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连自己的女儿都会乖乖听话地跟着他云少的人去了南都甘做人质。他还真搞不懂了,国安和军队那帮人是不是集体中毒了?这个云飞跟张红缨认识才一年就闪婚了,然后国安不知道怎么搞的就相信了他。让他搞了个特工学校;军队更是一帮糊涂虫,几个老混蛋竟然亲自去南都见他!
牙疼!张承志越想越来气。早上,秘书送了份名单来,然后于部长就打了电话给他,说上面同意云飞入伍并且考虑组建一个新的警卫部队交给云飞管理,军方列了个连级干部名单给他过目。妈的,一批连级干部值得龙翔去盯吗?这明摆着就是要告诉他,云飞以后是军方的人了,张承志你别插手!
张承志走回办公桌,把烟头掐了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拿起电话,他问秘书科:李大维来了没有?秘书回答:来了。李大维就是火龙。
过了一会儿,火龙敲门进来站在门口。张承志眯眼看了一会,说:“过来坐吧。”
火龙大大咧咧地往藤椅上一做,顺手掏出个U盼来放在桌上:“老板,您上次交代的任务,我做完了,这是资料。”想起来他都来气,他在龙翔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竟然被调到老黄那一组去调查什么狐狸精事件。
“回头我交给老黄去看看,”张承志看都不看打开抽屉将U盘扫进去。火龙更来气了,好歹也是自己干的活啊,老板根本不当回事,他斜着身子靠在椅上,说:“我也想休假。”
张承志不理他这茬,问:“毛毛最近在做什么?”“她?白天天天逛北海、西单,晚上泡酒吧迪厅,说是寻找失去的青春,周末就去您家里找小曼学习养胎知识说是要未雨绸缪,我怀疑过不多久她会随便找个人结婚做家庭主妇去了。”火龙没好气地说着,然后抬头等着张承志发火,——老板可是最恨部下玩物丧志的了。
出人意料的是,张承志今天没有一点火气,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他听完火龙的话,只是“哦”了一声,就闭眼神游太虚了。火龙静静地坐着,他明白张承志一定是在考虑什么要紧的问题。
果然,张承志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要毛毛下周回来上班。然后你们俩去一趟南都找下云飞?”火龙初听老板说要毛毛回来上班挺高兴以为又有新任务,听说要找云飞那个煞头又泄了气,云飞是个霉头谁触谁倒霉。张承志微微一笑:“去拜访一下你们的新老板吧。”然后拿出于部长送来的名单,“你看看这个,云飞要当连长了。”
火龙将信将疑地看着那份机密材料,第一页简要地说明了:因为武警部队由于驻地限制,无法赴外地处理军工部门的特殊事务,因此组建总装备部直属部队特勤旅,在南方某省先进行试点,初期建设一个机械化步兵加强连队。然后是该连队的干部名单以及履历,连排级干部(尉官)共二十人,连长和七名干部空缺。
火龙问:“连长空缺,这是给云飞留的?”张承志点点头:“还有三个位置,是要求我们和总政治部直接派人去的,我考虑要你和毛毛去,你去担任警卫排长,毛毛主管通讯。”火龙摇摇头,那意思很明显,他和云飞交过手,云飞手下那娘们弄垮房子砸断他两根肋骨呢,如今反而要他去替人家看大门?估计毛毛也不会去甘心做个接线员。
张承志有点火气了,这批人是不是都被云飞打傻了?这个脑筋转不过来吗?警卫排二十四小时盯着云飞在军营里的一切,通讯监控者所有军事调动,这啥意思火龙不明白吗?军方头一次让龙翔介入他们的管理,算是给足了面子了,怎么这些手下浑浑噩噩地没人理解吗?他猛地一拍桌子。
火龙觉悟也不是特别差,忙解释道:“老板我不是那个意思,个人恩怨也就算了,我就想不通,我都三十多岁了,我在龙翔干了好几年了也有些本事吧,你要我去军队当个中尉?军队那里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就算出来了别人一眼就知道他当过兵,这您是知道的。你看雷虎从军队出来了,别的单位都不待见他,死得多惨。”张承志最怕别人提及雷虎的死,尤其火龙和毛毛这两个混蛋,明知道雷虎没死成还要对队友们说他死得多惨,他停了都咬牙切齿了。
张承志也很无奈,于部长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定要宣扬雷虎已经死了,否则安醇自杀的原因就不明不白了。******,每回出事都要找人替罪,这次轮到老子头上了。
张承志怒吼起来:“你******是不是活腻了!敢跟组织提要求!”然后,把名单抖落给他看,“你看看!于部长的侄子于虎成!他一个少校参谋甘愿降级跑去当上尉副连长管后勤管训练!你再看看这些人,还有这些!”他又拿出一份内部参考:“你看看这些内定的士官!还有这些即将入伍的学生兵!这些人的背景你仔细看看!你******还不满意!这******是加强连吗?这整个是个将来的军官团!”
火龙吓坏了,他没见过老板这么发火,他内心有感觉,张承志已经把他和毛毛划到了黑名单里面,没有当成二五仔枪毙已经不错了。他早就全国毛毛,不要和云飞那帮人走得太近,毛毛不听反而悄悄跑去南都。
“老板,我去我去,我一定去,去管餐厅都行。”火龙喃喃地说。
张承志更加火冒三丈,说去就去?他抓起保密电话:“找王副局长。老王,你把火龙和毛毛两个除名,不要问了,向上面汇报汇报就说他们两个执行任务的时候失踪了。”然后坐下来,冷淡地说:“你把毛毛找来,你们找黄处长上缴武器装备,最近你们也没执行任务,资料什么的不用填写了。你们自己去南都找云飞,他帮你们处理入伍的事情。以后的事情,我不管了,你们自生自灭吧。”
他和毛毛完了,火龙内心一阵凄凉,默默走了出去。
张承志颓然地靠在大班椅上,任座椅转着圈。自己是怎么了?他扪心自问,他对不起火龙和毛毛。本来他只是想将他们派去工作的,怎么变成除名了呢?这样子,他们两个人等于要从头做起了。也许,自己是想彻底将安醇的事情遗忘吧,张承志安慰着自己。
还有件事情要办。他拿起电话:“要李处到我这儿来。”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
李处进来后,他把文件丢给李处:“把这个信息传递给南都的国安。”李处翻了翻,原来有消息称日本方面怀疑云鹏科技的电子狗剽窃他们的技术,准备提起诉讼,而日本地方法院一旦接受诉讼申请将按照法令查封所有的分销商仓库冻结这些货物以方便调查取证,而DesCindHK由于声誉问题会面临巨大的压力。
李处说:“局长,财经方面的问题我们还是不要过问了吧。”
“你往下看。”
李处又看后面几页:石田光夫教授被软禁接受调查。他没搞明白,一直电子宠物而已啊,这么兴师动众?他疑惑地看看局长。
“有人说,那只狗里面有些奇怪的芯片,连日本都生产不了。”
“那我们告诉军方好了。这些事情我们也没有权利去查的。”李处觉得局座这些天有些奇怪,他刚才来之前也听王局长说了,这两天张局长情绪不好,要他说话小心。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叫你告诉南都国安!南都国安还不明白吗?就是华源特工!”张承志很不耐烦地挥挥手把李处轰出去。
他知道,这份材料一到南都,云飞立马就会飞去日本。日本那些人好对付吗?嘿嘿。我看你云混混怎么处理,弄砸了是破坏外交关系,你要是让步我就说你奴颜婢膝告你一状!
张承志又抽了一根烟,仍然觉得心烦,打了个电话给秘书科:“备车,我回家。”他得回去陪女儿。
火龙将武器上缴,所有证件也交了,手机也交了,也不顾那些老同事诧异的目光,低着头出了大楼,抬头望望没有一丝儿云彩的天空,抿了下嘴唇,默默地在街上走着。路过一家通讯器材的小店,他掏钱买了个新手机上了个新号,打给毛毛,毛毛挂掉了,再打又挂掉了,如此四次之后。毛毛终于接通了:“你谁啊?没玩没了,再这样我报警了!”火龙说:“3411。”
毛毛挂掉了,一会儿换了个座机打过来:“火龙你知道规定的,手机不能随便打的。”火龙说:“我去陶乐吧等你,我新买的手机没充电,就一点点电。”毛毛说:“怎么了?”“我们被公司解雇了。”手机没电了。
店老板同情地看看火龙:“哎,小伙子忍忍吧。经济危机来了,很多公司借故裁人,其实危机跟他们有毛的关系,就是找理由修理人而已。要不行,你到我这里干干?我这儿缺个人理货,我看你身强力壮的,来吧。”
火龙笑笑:“谢谢您了,我有地方去,工资比这儿高,我就是有点儿舍不得,干了好几年了。”店老板诺诺点头,鼓励他几句。
毛毛此刻正在陪张小曼说话,接了电话愣在那儿。张小曼挺着个大肚子看着她:“怎么了?”
毛毛挠挠头苦笑:“我休假时间太长,被你爸开了。”张小曼说:“对不起了,安醇的事情连累你们了。”
“没事儿,我早不想干了,你好好养胎吧,过两个月孩子生了以后,打个电话给我。哦,这个电话估计用不了啦,回头我换了地方联系你吧。”说完呵呵笑了。
张小曼沉默一会儿忽然说:“上次张红缨到我这里来过,说南方山清水秀的,问我想不想去南方生活。要不,你去找找她?去当个保安没问题吧。”
毛毛说:“也是哦,我知道她认识一些人,说不定介绍个阔佬给我,我做阔太太去算啦。”说完,故意牛牛腰肢:“我才三十挂零,还不算老吧。”
张小曼呵呵笑了。
毛毛出了张家的大门,躲在墙角发呆,心里很不是滋味。坐了一会,叹口气,打个的士朝远方驶去。
火龙在陶乐吧等她,自己点了份套餐吃着,看见她进来,说:“身上带钱了没,借我点。”毛毛说:“不至于吧,怎么像讨薪的民工似的。”火龙说:“我不是买了个手机吗?还真不习惯,以前到哪儿都有人接待的,姥姥的。突然之间什么都没了,还有有你这个朋友。对了,你去取点钱吧,下午你也会成我这模样了。”
正说着话,毛毛的电话响了,毛毛接通了说了几句话就挂了,恨恨地盯着火龙:“通知我去办手续。你个乌鸦嘴!”
火龙笑呵呵地说:“心里难受吧,嘿,我就知道你也舍不得。”“那你还高兴。”毛毛也点了份套餐吃起来,“赶紧吃吧,吃了这顿下顿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呢。”
火龙说:“南都。我等下就去买飞机票,哦,不行,没证件了。”
“去南都做什么?”毛毛写了张纸条给他,要他拿着公司的证明去找人办新的身份证件,她认得公安局的人,走特殊流程办起来快。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才跟云飞打了一架打得头破血流的,想不到以后要指望他发财了。”火龙感慨地说。
“你想好了?投靠他也不错啊,我去打个电话。”毛毛擦擦手出去找公用电话,过了一会儿回来了:“宇文玉说云飞定了明天上午的机票去日本。不过,”她有些疑惑地看看火龙,“你是不是有事情没说?她说,雷虎接到了通知,给我们俩安排地方住,过两个月正式工作了再分配住房。”
“嘿嘿,云少果然消息灵通,还够义气。”火龙呵呵笑了,“不知道他负责介绍女朋友不?”
“其实我挺恨你这种人的,转变太快了,算了反正大家也不是仇人。谁叫咱们现在是丧家之犬呢?说不要就不要我们了。”毛毛伤感地说。
火龙等不及新身份证件了,当晚拿了张火车票就走了,匆匆地离开了那个他深爱过和奋斗过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