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他们到达了燕洁,那个有着古老的楼兰王国传说的小镇。
经过那座大桥的时候,云飞下车在石狮子跟前站了一会儿,背枪的卫兵走过来询问了几句,他才匆匆上车离开。
车辆沿着河堤公路缓行,在一片白杨林前面,云飞再次停了车,下车走到一棵白杨前面,抚mo着那棵树上的疤痕。Cinderella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抱住他的肩膀:“小白杨已经长大了,你小时候刻在上面的疤痕已经消失了。”“不是消失了,是随着年轮扩散了。”云飞摇摇头。
那座桥还在,石狮子依然威武,岸边的白杨林依然迎风,南飞的大雁至今未归。
云飞还记得自己临走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深冬,外面下起了大雪,抚养他的李爷爷去世了。
十天以后,大雪初晴,地上还残留着白雪和化雪用的黑煤渣,小云飞眼里的世界是黑白两色的。他右臂挽着黑纱披着白麻捧着遗像从车上下来,正值放学,那些熟悉的同学们背着书包默默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晚上,小云飞坐在小屋烧得通红的铁胆炉子跟前寂寞地哼着歌,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隔壁的房间里商量着什么。桌上是一碗凉透了的咸菜粥。
后来的事情已经记得不太真切,依稀记得自己穿着一双湿透了的棉鞋在雪地里奔跑,最后疲倦地倒在野地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那艘奇怪的飞船里,方圆紧紧地抱着他安慰他:“我是你哥哥,我带你离开这个世界。”
如今他又回来了,来寻找那些曾经失去的东西。
宇文龙在河边喊着:“走吧,我们要赶去吃午饭。”Cinderella在云飞额头深深一吻,拉着他往越野车那里走。
其实,每个人的心灵都有过或多或少的伤害。宇文龙看看漂浮着白色冰块的河水,随手拣起一块小石片,深呼吸,将小石片扔出去。小石片在水面跳了几跳,终于在远处沉入了河水中。
宇文龙笑笑,上车发动了引擎。
到了镇里,三个人找了家干净的宾馆住宿,这宾馆实际就是一个小招待所,总共三层楼十几间客房。二楼有个小餐厅,支了两三张桌子,厨子居然会做几样川菜。
午饭就是在小餐厅吃的,云飞点了个大盘鸡,要了几瓶啤酒。Cinderella夹了几块鸡肉放在云飞碗里,云飞笑了:“其实我最爱吃土豆,土豆蘸汤很好吃的。”宇文龙喝一口啤酒,说:“你就这毛病不好,吃个饭也挑三拣四的。云馨芮你别太宠着他。”Cinderella脸红了:“我……”
云飞举起杯子一口喝干:“你要是以前也这么腼腆就好了,真的,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当老板的样子,我听见他们喊你BOSS我就特不舒服。”Cinderella狠狠地掐他的腰,宇文龙呵呵笑了,顺手倒了杯啤酒给她,Cinderella很犹豫不过还是喝掉了,脸通红。
宇文龙说:“你还是挺爽快的嘛。”又倒一杯,云飞接过去喝了:“她不能喝这个的,体质不一样。”CInderella喝醉了,眼睛红红的,她看着云飞说:“你帮我把那些生意搞定,我就天天陪着你,这样多好。”
云飞挠挠头:“我宁肯出去打架,也不会管你那些生意,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真麻烦。这个我真的不在行,出出主意还行。”扭头对宇文龙说:“你不知道,我的钱都在她那里管着的。她和红缨两个,一个管收入另一个管支出。”
宇文龙哈哈笑了起来,又要了几瓶啤酒。
酒足饭饱,三个人中午美美地睡了一觉。这三天都在车上过的,确实很疲倦。云飞和宇文龙衣服都没脱倒在床上就睡着了,Cinderella洗了澡之后在房间大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跑去他们两个人的房间看了看,看见两个男人睡得死猪似的,摇了摇头又返身回自己房间去。
意外地,她看见了一个熟人,——丁雨滟正坐在沙发上等她。她穿了一件火红的皮夹克,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裤,翘个二郎腿,见她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很意外吧。你的男人呢?怎么不在你身边。”
Cinderella看了她一会,做了个深呼吸了,过去倒了杯水慢慢喝着,说:“他们在隔壁休息。安醇不是云飞杀的。你要相信我。”丁雨滟紧皱眉头看着她:“嗯?你怎么知道我……”
Cinderella打断她说:“我知道你是安醇的师妹,你的眼睛告诉我的。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丁雨滟腾地站起来警惕地看了看门口:“你诈我!后会有期!”说完从窗户翻了出去。
“喂等等!”Cinderella还有话说,丁雨滟已经不见了。她追到窗口看了看外面,知道丁雨滟一定不敢再来骚扰,关好窗户好窗帘拉上安心午睡去了。
下午三点,三个人出了宾馆。
云飞打算去小时候住的地方转转,也许能碰见以前的一些熟人。他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能寻找的蛛丝马迹,证明自己是外星试验抛弃的孤儿。
离开十几年了,小镇已经大变样了。当年的土路已经改造成了宽阔的泊油路,昔日热闹的十字街口变成了一个青砖铺就的广场。那些烟熏火燎的烤羊肉摊不见了,木炭燃烧的噼啪声、肉串上的热油滋滋沸腾的声音。巴郎大声的吆喝声音不见了,坐在摊前的大人小孩子、在地上捡西瓜皮回去喂鸡的老妇人、来来往往的毛驴车不见了,再也闻不见孜然和胡椒混杂的烤肉香味了。广场里只有云飞他们三个外地游客在闲逛,Cinderella淘气地踩着镶嵌的花纹一点一点地挪着脚步
起风了,夹着沙土迎面而来,三个人戴上墨镜拉紧夹克低头往前小跑,在一个拐角处躲风。
Cinderella往身后看了看,墨镜里面出现一个红色的人影,她拉拉云飞的手臂,在他手心里划了一横一竖。宇文龙正打算过去看看,云飞拉住他:“黑妹。回头介绍给你妹妹瞧瞧,大头娃娃加黑妹,可以搞个歌舞组合参加选秀了。”然后转头对Cinderella说:“你说我魅力怎么这么大呢?”Cinderella照着他胸口捣了一拳:“臭美。”
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云飞带着两人往街道的尽头走去,饶过一座跨在灌溉渠上的石桥,来到了他小时候住过的居民区。十几年过去了,那片土坯和青砖混合的房子早已破旧不堪,居民大部分都搬走了,仅余的几户人家大门紧闭。
初春的塞外,仍感寒风萧瑟,走在陈旧凌乱的院落中,几个人沉默不语。
云飞在一处废墟前面伫立,叹口气说:“小的时候,这里的人们过得比较辛苦,是个建筑单位,天不亮的时候就要坐着大卡车去几公里外的地方施工,那个时候也没什么机械大多靠人工。就这个地方,曾经是个大礼堂,后来要拆除的时候,推土机推掉了三面墙剩了一面没推平,就找了一些工人用绳子绑在墙头上拉,结果墙突然倒了,我家邻居的一个叔叔没跑掉……他家里的一个小男孩五岁,一个小女孩三岁。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要比他们幸运,至少我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扑在父亲身上号啕大哭的样子,他们那么小就要承受……”
Cinderella说:“求你了,云飞,你别说了。”
附近有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拎着一个黑色的大编织袋,蹒跚地走过来,看着宇文龙。宇文龙嘴上叼着易拉罐的拉环,将手里的空易拉罐摇一摇,走过去将易拉罐塞给她。老人说声谢谢,将易拉罐塞进袋里,朝一个院子慢慢走去,快进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们。
云飞看着她的身影,看着她走向那个小院,想起了什么。他摘掉墨镜,说:“Cinderella,你帮我个忙。”
Cinderella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了他在想什么。那是一个清晨,小云飞从卫生队里出来,在路上无助地奔跑着,他跑到一个小院门口,使劲地哭喊:“宋阿姨!宋阿姨!”院里的狗汪汪叫着,一位中年妇女匆匆出来搂住云飞:“怎么了?”“我爷爷,我爷爷,走了。”小云飞放声哭了出来。
Cinderella点点头,想了一想,朝旁边的一个小院走去,敲开院门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说:“我跟附近的邻居聊了聊,那位老人姓宋,叫宋克金,和老伴两个住在这里,是这里的老住户了,儿女们都去外地了,他们老两口一直舍不得搬走。”
云飞看了一眼那个小院,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回去吧,吃了晚饭再出来。”Cinderella说:“两个老人家挺孤独的。”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我还没想好。”云飞转身先走了。
Cinderella知道他内心很矛盾,也不去打扰他,和宇文龙两个人走在后边谈些天气之类的无聊话题。
晚上八点吃饭,云飞要宾馆的厨子做了一道西红柿鸡蛋汤,尝了一口就怒气冲冲地把厨子叫来训了一顿:西红柿不够味!厨子解释说温室里的番茄是这样的。云飞当场就要掀桌子了。Cinderella劝了半天,才把纠纷平息下去。
宇文龙看了看,嘟囔了一句:“这么大的人还耍小孩脾气。”Cinderella推他出去:“你吃饱了?快滚快滚。”
云飞往汤里加了很多醋,拿汤匙一口一口地喝着。Cinderella说:“龙哥从小也没受苦,你让他看笑话呢。别喝了,估计酸死人了,吃点饭吧,咱们去看你宋阿姨。”抢过汤匙舀了汤尝了一口,吐到了旁边的空碗里:“难怪红缨说你身边少不了保姆,别人折腾你也就算了,你这是自己糟蹋自己啊。这什么啊这是,你还真喝得下去,怪人。”
云飞瞟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我们在月星基地每天就吃这样的饭菜?我想起来就******火气大,我活了这么多年,一直就活得这么窝囊!”Cinderella过来挨着他坐下,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那你有没有想过,方圆十几年如一日地守在月星,又是为了什么?他不就是为了尽自己的责任为自己的家族做些事情吗?不是我批评你,你呢有情有义可是做事情总是犹犹豫豫埋怨这个痛恨那个的,你什么时候认认真真做完过一件事情?我也想像红缨那样嫁狗随狗,可是你的责任心连方圆都比不上,你让人怎么相信你?你连宋阿姨都不敢去见,你觉得自己活得丢人,你根本不敢面对自己的从前吗?你再这样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别说我,你对得起红缨吗?”
云飞看着她,牙齿咬着嘴唇。Cinderella又说:“你也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亲人,听我的话,去找回那些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然后把面前的那碗汤推开,给他重新盛饭夹菜。
云飞夹了一口菜,在嘴里咀嚼着,说:“当初我怎么会不答应娶你呢。”Cinderella笑了:“还有机会的。”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云飞说:“你帮我把龙哥也叫回来吃饭吧,我向他道歉。”
然后,抬抬头,筷子敲敲碗边说:“等下我们去看宋阿姨,告诉她,南飞的大雁如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