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赵度看着狼狈不堪的冯章,有心提醒,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进来李陟情绪很是烦躁,赵度是知道的,每一日前去太守府,总是铁青着脸出来,不欢而散。
而今天尤甚。
事情的起始却在九天前,赵度与李陟照例在太守府中商议军情,原先罗裂此时只是静静地听过就算了,那天却是一脸犹豫,欲言又止。
“阿裂,你有什么事情?”罗裂的神色看在李陟眼中,自然有此一问,然而无论李陟抑或赵度皆没有想到,便是这一问,惹出其后诸多分歧。
“额,”罗裂依然踌躇不定,却在此时,自后堂转出一人,约四十岁上下,枯瘦身材。
“魏孟翮?”此人李陟并不认识,赵度却是认识的,多年在罗家一同做事,却也只是认识而已。
“赵平荃。”魏商带笑向赵度行礼,“哦,不,应该是赵将军。”赵度过往并不喜和其打交道,而魏商虽深受罗海信任,然为人未免孤僻,眼高于顶,遂与罗家其他人向来不冷不热。
赵度眉头微微一皱,堪堪还礼。
“李公子。”一声公子,显然魏商对李陟并不似赵度般亲热。
“魏先生。”李陟素不喜被人唤作将军,魏商的称谓是以为未曾放在心上。只是赵度不觉盯着魏商多看了几眼。
“赵将军,如今扬州、楚郡交战近一月。扬州将才匮乏,而城主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不知公子为何不用?”魏商打过招呼之后,便不再看向李陟一眼,自始至终都看着赵度说话,俨然以赵度为尊。
赵度略略欠一欠身,“魏先生,扬州军中之事,一概由李将军负责,赵某人不过是个传令的罢了。”
闻话后,魏商方才转向李陟,眼珠不时地在眼眶中转动两圈。笑道,“李公子可是陆先生高徒?”
李陟素来不喜用陆昭的名号,听得由此一问,也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么,李公子却是初到扬州,客居于此不过两月?”从话语中可知,罗裂已然将所知全部告诉眼前这幕僚。李陟对于这些细节本不甚在意,然而无端的教一生人立在跟前,细数自己的生平总归令人不快。“是。”
魏商点点头,右手轻轻擦着鼻尖,“既然李公子初到本地,公子可想到,毫无根基之下,何以统帅扬州上万士卒?”
“怎么,先生对小子日前作为有所不满?”他的意图,李陟可以隐约猜到一些,稍稍皱了皱眉头。
“那倒不是,李公子初生牛犊,魏某佩服。然如今在下行于扬州城中,只闻李公子之名讳,而城主泯然,却非长久之计。”说着,魏商顿一顿,看看罗裂,罗裂会意,走上前,辞诚意切,“世载,我和你一同上阵,你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
李转向赵度,赵度心知肚明,“少爷,行军布阵不同于比武切磋,胜败皆在一念之间,少爷在战场上,李将军少不得要顾及你的安危,此处便受制于人。再者,倘若届时少爷与将军意见相左,岂不妨碍号令施行?”说着赵度深深一揖,“还请少爷安于太守府,敬候佳音。”
眼看着罗裂已无异议,却是魏商,鼻子抽了两下,冷笑道,“说的真好听,魏某人看来,这扬州城不日改姓李便是了。”
李陟少不得将脸一板,“先生此话怎讲?”
魏商依然冷冷地笑着,“有些话,不用明说,在座的心里有数。”
“魏孟翮。”却是赵度拍案而起。
一番纠葛之后,魏商的目的依然没有达到,只是从其闪烁不定的眼神中,很难辨认出一丝失望。
只是从那时起,李陟每去一趟太守府便是一场争论,直至李陟决定再不去,约赵度在其家议事。
原以为,此事会就此揭过,孰知今日清晨,罗裂自己来了兵营,直接进了中军大帐。李陟拗不过其余众将,只得同意让罗裂加入马军。
打发罗裂走后,李陟心情甚是不悦,一早上没给好脸色,于是便有了令箭掷冯章的那一幕。
又一日錅兵,双方依旧互相试探着,未尽全力。今天天气很热,战不多时,将士背上衣甲就尽数浸湿,焦热的天气,同样焦躁的还有李陟的内心,有好几次,他都想长刀一挥,全军掩杀上去,幸而还是忍住了。
夜晚,李陟并未回去休息,白天的战事尽管自己差点犯错,李陟还是从中得到了些许启发。
“仲兴,你点起五百精骑,在营门外等我。”
“是。”壮硕的汉子没有一点言语,毫不犹豫地照搬。周缙不在,李陟现在越发倚重这个草莽出身的司马山。他和周缙一样,有着农民身上特有的朴实,忠厚,这一点哪怕数年的杀戮血腥也未尝洗去。
“赵伯,今晚你留守城中,谨防偷袭。”
“明白,却是不知将军此举?”
“天渐渐热了啊。”李陟随手递过去一块汗巾,穿着重甲立在灯火下的赵度已是满面汗水。赵度擦着汗,还是未解其意。
“一月前,欧阳栎担心我等偷袭,营帐在扬州城北三十里。该处地形平坦,可进可退,欧阳栎确是知兵之将,唯一不利之处在于……”李陟随后展开扬州城周遭地形图,手指着图上,“距楚郡营地,水源确实充足,可惜南面这处水源太近了,所以……”李陟朝赵度笑笑,赵度心领神会。
“传令下去,即日起,抽出一千马军分作两队轮休。”
“将军,驿站有芜城信使。”营帐外,一士卒传讯。
“在哪?让他进来。”听到芜城来信,李陟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姜舒。“难道这小子和流雪成亲了,可惜我现在不得闲,少不得遣人送一份贺礼。”
“世载。”帐外传来一声粗犷洪亮之声,看过去,不是周缙还有何人。
“成康。”“你总算来了。”拉着周缙的手,简单询问些芜城的情况。
“姜家他们对我们很好,那些弟兄们全部被姜家主收编。”
“文浩呢?”对于那个可怜的孩子,李陟一直忘不掉他的眼神。
“说到那孩子,却着实让姜家人吃了一惊,伯策想让那个陈先生收他做弟子。可问道他想学什么,他还是说,他想学杀人。”
李陟闻言轻轻一叹,周缙话音一转,“世载,你不知道,听了这话,其他人都和你一样,唯独那何岳,何先生两眼放光,便将文浩抢过去了。”
“何先生却也是戎马半生之人,我本想让那孩子平安地过完一辈子,看来没指望了。”
“成康,你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再聊。”说着李陟来到司马山跟前,“仲兴,出发。”
“世载,让我去。”就在此时,罗裂不知为何出现在营门外。
李陟盘算着出城截楚郡水源应该没什么危险,便同意了。“上马,出发。”
却说楚郡方面也确实如同李陟所料,白天交战一天,无暇打水,晚上果然一队士卒来到南面的河边汲水。恰在几人说笑着推着水车,向河边处走时,遇到了守候在水边的扬州军。
几声惨叫过后,地上只留下十来具尸体,和五辆暗红色的水车。
“世载不如我们脱下他们的衣服,乔装成楚郡士卒,将水运回去,随后在水中下毒。”罗裂看着地上的尸体,说着自己的计划。以为自己的想法颇为巧妙,更无甚差错,谁想李陟只是摇摇头。
“为什么?”
“敌军焦渴,水一送到必然争抢而饮,投毒固然可以造成一定损伤,但很快便会被发现,届时十余士卒尽皆被戮,若然欧阳栎从这些士卒口中得到我军情报,更是得不偿失。”
罗裂自以为得计,谁想被驳回,转过脸去,眼神阴晴不定。
须臾又是一对敌军前来汲水,这一次人数增为半百,几个照面之后,李陟命毁去水车,便要撤军。罗裂刚杀得兴起,竟提议夜晚劫营。
自然李陟坚决反对。
罗裂心中满不是滋味,“当初你在盐城时百人也敢夜冲郭晟大营,现在我们有五百人,为何劫不得?”
“欧阳栎非郭晟这等莽夫可比,怎会毫无提防。”
罗裂依然固执己见,两人就这么争辩着,罗裂一度想用城主身份压李陟,无奈发现士卒只听李陟的,完全无视自己这个少主。就在两人争辩之际,北方楚郡大营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好个欧阳栎,才两队人,就知道是我来断他水源,快,撤。”李陟手一招,众人掉转马头就向南走。怎奈罗裂此时正和李陟闹脾气,死活不走,竟抽出马刀冲了过去。
李陟骂在心里,只得和楚郡正面交锋。
却说欧阳栎得知两队汲水士卒久久未归之时,姬云秀便肯定是扬州来断水,于是遣了两千精骑前来。
两处人马甫一接触,顿时人仰马翻,短兵相接,毫无花巧可言,死生各安天命。无需多想,自然是楚郡占尽优势,李陟看着自己身边的士卒逐渐减少,眼看另一边,罗裂战马被砍,摔倒在地,跃马上前,抢在敌军刀刃落下前,右臂将罗裂抄起。安置在自己背后。
“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