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姜舒问起李陟是在什么时候爱上了柳絮,李陟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在那晚酒席的第一眼相望。也许相恋的人总是这么想的,一见钟情,缘定三生,是否不是如此,便算不得爱得深。
李陟戏称初次的维扬时光是他这一辈子最像陆先生弟子的时候,算来那一月自己的嘲风弄月要胜过此后的一生。可能是每一个坠入爱河的男子都会如温八叉般温婉,这是姜舒听完李陟这段话语后的结论。很自然地李陟给了姜舒一拳。
三月初三,春分。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华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吴府宅邸,廊腰缦回,曲径通幽,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自其外而观华美绝伦,而住在墙里的人才知道这是一个笼着陆离画卷的金丝鸟笼,围墙不是很高,遮不住阳光,却挡住了世间的色彩。
“相传落花岛是神仙的故乡,岛上四季如春,终年落英不断,神仙吃的,住的,用的,都是花瓣,那绚烂的花自空中坠落,如雨雪般,堆积成了仙境。很美,不是么?”吴府的围墙确实不高,老人都很喜欢晒太阳,或许是因为即将回到永远的阴冷,想多带走一丝温暖?可惜留得住的永远不是时间。吴志最喜欢在园中躺着听曲晒太阳,却使得李陟轻轻一跃便越过那琉璃瓦的檐墙。
手中捏转着那枚拾取的红叶,慢慢地向柳絮走进,缓缓地说着美丽的传说,只是似乎再美的传说也很难换她红颜轻笑。站在她的面前,看着眼中这张仿似能将哀愁凝作秋水的双眸,确教人升起一种怪诞的想法,莫不是唯有烽火戏诸侯才能换来她的笑容?
“你不觉得单调吗?那花瓣的坠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一丝改变,就和这院子一样,充满了衰老的气息,没有一点生气。”她的眉弯似乎总是蹙起的,连说话都是冷冷的,依旧是一件碧色的广袖长裙,李陟识得并不是四天前的那一件,好像她对着碧色有着一份特殊的喜好。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确实是她最为贴切的写照。
“qing动于中,必发之于外。因为你的寂寞才使得你的歌声动人心弦。”看着眼前的女子,李陟生平很少有地泛起一种无力之感,她的心如同一座小小的寂寞的城,总在不经意间在周遭构筑了坚实的围墙,自己困在里面,也教城外的人望而却步,李陟不确定自己会否能够走进,更可能的是,他急促的马蹄声后,只归结为扬起的飞尘,他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在被买进吴府之后我以为我是幸运的,不必终日卖笑换取营生,只是现在我情愿三餐不继,也不想生活在这充斥着吴老头气息的宅子。”怀抱着琵琶,有心无心地不时拨弄两下,微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细发,李陟想伸出手帮她理好,却又不知是否可以,半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两人便如此相对而立,良久。
她最后还是自己理好头发,小心地端坐好。也许多年的吴府歌姬生活已经使她慢慢地淡忘了曾今的青楼生涯。毕竟那是一段任何人也不想提及,回想的日子,应该是这样的吧,李陟这么想着,想想自己适才尴尬的模样,“确实不像我啊。”随意在园中寻一处距她较近的地方坐下,于清风吹拂中,李陟不禁闭上眼睛,回想前几天的那一晚,酒席散后,柳絮在吴志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递给李陟一条锦绢。是以有了今天李陟的逾墙相会。
“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这样吧,你坐着,听我讲个故事。”收起琵琶,搁在一边,柳絮看一眼李陟,见其目光呆滞,全无神采,想起是自己邀他来园中,于是主动出声打破僵局。
“哦,好的,在下洗耳恭听。”随即作用心聆听状。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王生下了一个小女儿,可是小公主的母亲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国王建造了一所华美宽敞的宫殿给她居住,然而很少有人和她说话,因为那间宫殿里都是下人,偶尔有几个小太监和公主说话话,谈到了她的母亲,因而触怒了国王,都被处死了。因此整个皇宫里再也没有人敢和小公主交谈,她便这样一个人孤独的长大,直到一天,有个太监帮她弄来一只鹦鹉,用金丝的鸟笼养着。于是小公主每天和鹦鹉聊着心事……”朱红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像是在诉说一件自己的往事,她讲得很投入,连几片飞落的桃花恰巧沾到她的发鬓上也没有察觉,李陟看着,微笑着,很美的画面,不是么。
“给,喝口水。”故事讲完了,李陟提起桌上的茶壶,慢慢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随后很自然地伸手帮她拂去发鬓上的落英,“谢,谢。”她的话语略带一些颤抖,显然还是不习惯由一个初识的男子帮自己整理头发。李陟看到这般情形,顺口说出了一句叫他后悔不迭的话。
“怎么,吴老头没帮你理过?”说出之后,李陟便懊悔了,可惜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只得眼带歉意地看着她,只觉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
她愣了一下,很快便回复到那张冰冷的脸,“没什么,我习惯了。”自此缄口不语,李陟急忙摆手,“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
“不用解释的,我明白的,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不然我也不会叫你过来,只是这些话我真的不想再听了,行吗?”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李陟自己倒一杯茶水,润一润喉咙。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难得一见的,柳絮双颊微红,稍稍低下头。顿教人思绪万千,浮想联翩。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寒风的娇羞。
李陟发觉在这个瞬间自己的目光很难注视到其他的事物上去,愣了半晌,吞了吞口水,说道,“你很漂亮,我想你如果再笑一笑的话会更美。”
提到笑,柳絮沉思了片刻,半晌不语。是以李陟亦不多做纠缠,轻易地跳过。
“还是你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吧。”她望着他,语带三分期待。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人说生命是短暂的,只是痛苦使得生命延长。一下午的时间如水般流失,天空在不经意间被残阳染红。
“你该走了,这时候吴大人常常会来我这。”虽然是叫李陟离去,但她的言语中明显带着许多不舍。李陟知道她还有话说,因而并不急着走开,果然说完,她便追加了一句,“你明天还可以来的。”
“知道了,明天我会的。”说着,走向墙边,立在墙角时,李陟停下脚步,饱含深意地说着。
“柳絮,那小公主即便寂寞,但她依旧是公主。而有些人之所以寂寞,是因为她的脱俗,是以不容于世。”
没有李陟师徒的兰山镇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流雪搬到法灵寺后小镇上的居民也都认识了这个未来的姜家少奶奶,和在村子里一样,流雪每逢有人开玩笑呼作姜少奶奶时,便会两颊绯红。
这一天,在姜舒的陪同下,流雪回村子里采摘一些为陆昭缓解头风的草药,向晚,两人在流雪原先的屋中休息,室中没有多少尘埃,邻家的张婶隔三差五也会来帮流雪打扫一番,显然流雪想把屋子交给她。“也不知道世载哥在扬州怎么样了,到了扬州就只知道寄封信来说一声就没消息了。”看着流雪坐在桌前慢慢地吃喝着稀粥,姜舒感觉这样粗茶淡饭的生活,挺好。
屋外传来几声稀疏的叫卖声,姜舒探起身子,细心地听着,想分辨究竟是卖的什么。
“那是李大爷在叫卖冰糖葫芦,你不记得了么?那时你第一次来这的时候,便问过我呢。”流雪笑吟吟地看这姜舒,女孩的人生自从遇见姜舒之后,就只有一个中心。
“哦,是呢,算来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还真是快呢。”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凉,姜舒紧一紧自己的布衣,摸到衣领处绣的一片雪花,痴了一会儿,却是一种莫名的幸福感。随即习惯性地伸手紧紧流雪的衣服。“冷不冷?”她轻笑着摇摇头。
伯策,遇见你之后,我的世界再也没有了风雪和寒冷,哪怕我们不在一起时候,我也会用你给的温暖,好好地活着。
“我帮你买一串糖葫芦回来?”空置月余的屋子中并没有吃食,两人也想多待一会,并不急着回去。
“恩,我等你,去吧。”
屋外,李大爷的叫卖声悠远而绵长。
这一刻,姜舒感觉李大叔好像是一种时间的象征,串起了自己和流雪的相知,相识,相恋。
“卖糖葫芦哎,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