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坐庙……”一位老书生心不在焉地念叨着,双眼出神地望向窗外。
“山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师傅你又走神了。”却见一少年,约摸十一二岁的年纪,身着一身洗过好几水已近看不出颜色的长衫,一见便知是成年人的长衫改小的。少年用双手拉住老书生的泛黄的下摆,摇晃着抱怨着,“师傅已经下课了,今天你还没给我讲故事呢。”老书生一脸掩不住的尴尬,用那截犹如枯木版的手指搔一搔发鬓,笑着说道“我这不是在讲么,你仔细听了,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师傅,昨天世载哥说园慧师傅给他讲了始皇南巡,暴毙于虎丘,你上次讲的萧史弄玉也该讲完了吧。”“
老书生将书卷掩上,收回望向窗外的眼光,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叹了口气。随即又开始笑着讲起了萧史弄玉。
兰山镇是江南的一小村庄,没有高城,只有一个小小的集市,四周围的村民偶尔来到集市交换一些物品互通有无,或是做些小买卖维持生计。
小镇附近的居民都知道,镇上有一个老先生,名叫陆昭字子琰,至于他在来着小镇之前是怎么样的人。有什么经历,有什么家世,没有人知道,也从没有人去会去问。
陆先生是镇上仅有的读书人。因而镇上的人们有什么事总喜欢找他解决,而似乎老先生也很少有让人失望的时候。久而久之,陆先生成了镇上最受人尊重的人,人们在镇上遇见总会很尊敬地称一声“陆先生好。”
“师傅,那后来萧史和弄玉都是神仙了?”陆先生捋了一下胡须,点了点头。“那么为什么师傅你讲神仙的时候从来没提到过?只讲什么仙人王子乔?”少年眨着眼睛问道,眼光中透露着狡黠。
先生笑着拍了拍少年的头,“这只是传说而已,道家讲究习金丹之道而成仙,这萧史弄玉么,只是前代文人茶余饭后之谈而已。”“那王子乔有何尝不是传说,有人见过白日飞升么?”少年显然并不满意先生的答案。
“人生唏嘘云亡,贪恋红尘之辈总需要相信些什么,唉,你还小,你到了师傅的年纪就会明白了,有些事,活的越长越想不开啊。”老先生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陆先生,陆先生在么?”外面传来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少年匆匆跑出去开门。“伯策啊,你还没下课么?”汉子放下肩上的担子,招呼面前的少年。少年一边帮汉子卸下担子,一面回答“下课了,陈二叔,先生在给我讲故事。”此时陆先生也已走出门来,“陆先生啊,这次我进山多打了一担柴,这不就给您送过来了,您这柴还够么?”眼前的汉子四十余岁,满面虬须,身长六尺,声若洪钟。“陈铜兄我说多次了,不劳费心,别老给我带东西,你啊,就是不听。伯策帮你陈二叔把柴拿进去。”
些许时候,少年和汉子放完柴,回到院里,汉子坐下歇息,少年进房烧水沏茶。“先生啊。我媳妇过些天又快生了,您到时帮我起个名?”“这没什么,过两天你媳妇生了我去瞧瞧。”汉子咧开嘴笑了笑“好叻,就这么定了,先生,孩子生了您一定要来,我请您喝酒。”
“师傅,陈二叔茶好了。”少年端了两碗茶从屋里出来,恭敬地放在桌上。“伯策你也坐吧”
先生喝了口茶缓缓道。“嗳。”“伯策啊,你和你世载哥谁的书读的更好啊?”汉子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咋咋嘴道。“这个么……不大清楚。”少年挠挠头。“伯策和世载都很出色,伯策好读诗,世载好读史,倘若生在太平年间皆可搏个功名,光宗耀祖。”先生看着少年,眼中满是得意。“这也多亏了先生啊,伯策你们哥俩以后富贵了可不能忘了先生。”“这哪能啊。”“这就对了,先生我就先走了,孩子媳妇还在等我吃饭呢。”汉子说完起身边往外走,“伯策送送你陈二叔。”先生起身吩咐道。少年便送那汉子出门,一直走到屋外头那株柳树下头,汉子道“伯策啊,就到这了,你回去吧,待会儿世载和你园慧师傅该回来了。”说完汉子快步走进了巷弄。少年抬起头看看树梢上一个破损的鸟巢,不觉想起了昨天晚上和他世载哥一起掏鸟蛋,偷园慧师傅的香油生火烤蛋,小脸不禁泛起了笑容。“师傅说昔时薛涛对其父之诗作‘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知其一生飘零,这诗句如何看出来呢?”少年摸摸下巴,似乎没想出什么,“算了,不想了,下次问师傅吧。今天晚上和世载哥玩什么呢?”一边思索着一边往前走。
“伯策啊,在等你世载哥?”只见一妇人怀抱一两岁左右的孩童,妇人约二十来岁,身着红色小袄,头戴琉璃虽已为人妇,亦未曾见老,犹有几分姿色。“周大嫂子,还没回去吃饭,小宝儿还没饿么?”妇人整了整裙摆“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回事,小宝儿就是不饿,这不就带他出来走走。”“可你这抱着也和在家里没什么分别吧。”少年笑道。“这不是这段子路不太平么,刚才这小子就摔了个头着地,差点没伤着,这不是就抱他回家去了么。”“嫂子你慢走。”
妇人说罢抱着孩子小步走进了一间土房。这少年继续站在镇口,向镇北边的兰山望去。
这少年姓姜,名单一个舒字,字伯策,母亲生下他之后便死了,父亲在他四岁的时候中了风寒,起先没当回事,后来一天喝了点凉水病情就没缓过来。在兰山镇东边的芜城,姜舒还有一个叔叔名叫姜皓,姜家在芜城是大户,但姜舒的父亲和陆先生是至交,是以姜舒丧父之后并不曾寄居起叔父家,而是跟着陆先生读书习武,而逢年过节其叔父总要接姜舒回芜城。
“师傅,今天我们回去吃什么?”一少年约十三四岁,脸上棱角分明,身材虽然尚未完全发育成熟,但已有六尺,可想成年之后定会是魁梧英伟。他着一身浅黄色交领长袍,身旁立着一面目慈善的老僧,老僧一身袈裟打满补丁,洗的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少年的背上荷着一担柴,少年仿似背上全无重量,依旧健步如飞,兔起鹘落。一见便知习武已有些时日。
而少年虽然走的颇快,但却总无法赶上那老僧,却见老僧在林间穿行胜过常人走于平地。“师傅,你慢点啊。”少年终于还是赶不上,出言叫住老僧。“不错今天跟了一盏茶的时间,叫前些时候又有进步啊。”老僧转身看着少年,言语颇为欣慰。“这还不是饿了么,还要被这么多柴,嘻嘻,师傅要不咱俩换了,你背上柴,咱师徒再行比过。”少年笑着贫道。“小子就是争强好胜,从不认输,这一点伯策要比你好很多啊。”老僧拍拍少年的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倘作如是观,何须争那长短高下。”老僧念一句佛,正色道。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师傅,佛曰‘不可以身见如来’佛分明已证须陀洹果,有言未得,我看佛执著了。”
“世载,佛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故何知己已证正果哉?是你执著了。”
“师傅若他日,我离社稷于纷争,解万民于水火,其功德几何?”
“世载,若然,其功德犹同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
“师傅,这么少啊。”
“于法应无所住,行与布施,无住相布施福德,方如十方虚空,不可思量。”
“师傅,若我行法布施,所得布施之人,其所得之惠何其之少,若我解万民于水火,则众生无复苦痛,所就功业怎可思量。”
“有生皆苦,世载,你当如何解众生之苦?唯行于法布施,教众生向佛,方得解脱。”
“师傅,可是……”
这对师徒便是园慧法师和李世载。世载虽天资聪颖,奈何向来缺乏礼佛之心,故而两人常常就佛法争执,虽然法师总能辩道世载哑口无言,却无法教世载安心礼佛。
园慧法师是年已知天命,兰山镇的大多数百姓都是听着他的打钟声长大的,就在陆先生的房院旁边有一座法灵寺,园慧法师自幼出家,师从当时法灵寺主持空闻禅师,三十年前空闻禅师圆寂,园慧法师当上了法灵寺的主持,法灵寺内有一座大钟,从小园慧法师便被师傅叫去击钟,这一打就是六十年过去了,和陆先生一样,园慧法师也是镇上备受尊敬的人,两人相交多年,私交甚笃。
世载姓李,单名一个陟字。世载与伯策少时丧父,其父皆于临终前定下儿子名字,这些年周围人也便以字相称。其父李延,世载只知道父亲的名字,至于父亲的一生,园慧法师一直未曾透露。世载记事起便在兰山镇,和园慧法师一起生活,早些年世载还小,镇上人只道是园慧法师收的弟子,将来继承他的衣钵,继续在法灵寺敲钟。小镇上的居民世世代代都在小镇上生活,或耕种几亩薄田,或从事个小买卖,镇上的人们颇为安土重迁,加之近年来的****皆未曾波及到这,因而几世几代,很少有居民外迁,清晨小镇上的人们听着钟声起身开始劳作,傍晚人们听着钟声回家歇息,如此往复,年复一年。
八年前,陆先生将姜舒带回兰山镇,小镇上虽有几十来户人家,巧合的是和世载、伯策同辈年岁相近的却没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打小便一起嬉戏玩耍,待到年岁稍长,陆先生和园慧法师商定,每旬两人轮着跟从先生与法师念书,习武,这一旬,姜舒跟着陆先生读书练剑,而李陟随从园慧法师讲经打拳。
今天,在做完功课后,世载跟着园慧法师来到兰山上打柴,与其说是打柴,不若说是法师借砍柴,教两人练习武艺,在法灵寺一直流传下一套刀法,号为柴刀七式,旨在强身健体。
每逢随从法师习武之时,这上山打柴也就成了必修课,几年下来,两人每次打的柴也逐渐由几枝,到不用半个时辰砍满一担。
师徒两人在一番追逐之中,很快便下了山,来到了镇口。
却见姜舒仍立在那儿等着,李陟远远见着了,一手扶住柴,另一只手朝姜舒招呼“伯策,我们回来了。”姜舒转过头去,见到二人,立即跑上前去,要帮李陟背上他的那担柴。李陟连连摆手示意不用,于是姜舒随在一旁,三人一起往回走。
“世载哥,今天先生教了我一路剑,我回去练给你看。”
“恩,晚上我们再拆招。”
“世载哥,今天晚上宵夜吃什么?昨天那个鸟巢好像被我们掏空了啊。“
“今天我趁师傅午睡,偷偷打了一只野鸡,我们晚上吃叫花鸡。”
“世载哥,你确定不是老李叔家的那只母鸡?上次你说打了只野鸭,结果是刘奶奶家养的鸭子,害我被师傅罚抄了五十遍道德经。”
“这个么,反正都死了,还能不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