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诗文抓住梅花的手,说:“你的手好凉啊,我给你哈哈!”就把梅花的手放在自己的嘴上哈。然后又把梅花的手放到自己的腋下,这里暖和。
狗剩伏下身子一看:坏了!一个刚削过的紫穗槐茬扎进了大油袖的太阳穴。
爱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思念就会像趵突泉一样,不停地往外涌。那滋味说是一种幸福,更是一种痛苦。虽说赵诗文和梅花住在一个大队,但如果不在一块,那滋味很不好受。
忙完了工作,赵诗文就往梅花家跑。梅花去了玉带河,赵诗文就到河边找。
蜿蜿蜒蜒的玉带河,碧水粼粼,苇蒲摇摇,数只白鹅浮于水面,一副怡然模样。还没来得及割尽的芦苇之上悬挂着一片薄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银白的光。那碧莹莹的水面,仿佛包裹在一种轻飘、透明、温暖的棉絮里。
就在这轻飘、透明、温暖的棉絮里,他看见正在河边给梅艳洗尿布的梅花,就拣起一块小石头投到梅花面前的水里。水花溅起来,溅了梅花一脸。梅花扭头一看,是赵诗文,高兴地说:“诗文哥,你怎么来了?”
“我啊,来帮你洗尿布!”
“哪有大男人干这活的,叫人听了,还不把牙笑掉啊?”
“谁笑掉了牙就砸谁的脚面子。来给我一块,我帮你洗。”
“上面净是屎尿,你不嫌脏啊?”
“小孩屎,是黄金;小孩尿,是珍宝。童子尿是最好的药引子,有人想得还得不到呢!”他一边说,一边拿过一块尿布洗了起来。
梅花看看赵诗文那英俊的面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天下的男人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我好吗?”
“就是好!”
“我什么地方好?”
“什么地方都好。”
赵诗文突然想试探一下梅花,说:“梅花,给你说个事。”
梅花说:“说就说吧,还这么神秘?”
赵诗文说:“我就要订婚了。”
梅花一惊,手停在水里立时不动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和谁?”
赵诗文说:“我姥娘那庄的,是个很俊俏的姑娘。”
梅花的眼圈红了,泪扑簌簌地掉在水面上。
赵诗文拿手绢给梅花擦泪,梅花用手一挡,然后端起洗衣盆就走。
“我逗你玩呢!”赵诗文一把拉住梅花,“真的逗你玩,骗你是个大王八。”他做个王八爬行的动作。
梅花噗的一下笑了,把盆子放下:“你发个誓!”
赵诗文用手指指天,发誓说:“谁如果骗你,天打五……”还没说完,梅花就把一块刚洗过的尿布捂到赵诗文的嘴上。
赵诗文抓住梅花的手,说:“你的手好凉啊,我给你哈哈!”就把梅花的手放在自己的嘴上啥,然后又把梅花的手放到自己的腋下,“这里暖和。”
梅花顺势紧紧地抱住赵诗文,轻轻地说:“诗文哥,这辈子谁也不能把我俩分开!”
“永远不分开!”赵诗文拍拍梅花的背。
梅婷边走边哼着小曲,手里绣着鞋垫来到梅花家。
“婶——”梅婷见了薛蓉,甜甜地叫了一声。
薛蓉见梅婷来了,高兴地说:“哪股风把我大侄女吹来了?”
梅婷把一双鞋垫递到薛蓉面前说:“婶,你看我绣的鸳鸯怎么样?”
薛蓉拿过来一看:“婷婷的手好巧啊!绣得这么漂亮。这是给你的那个他绣的吧?”
梅婷羞涩地说:“婶,说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呢!”
薛蓉说:“婷婷,你那个他是谁啊?说出来叫婶高兴高兴。婶会给你保密。”
梅婷摇晃着身子,像风中不胜含羞的水仙:“婶,您还是别问了。”
薛蓉笑了:“不说就不说吧。到时候,婶等着添箱就是了!”
本想吊吊薛蓉胃口再说,结果薛蓉不问了,自己的一番苦心不就作废了吗?不,无论如何也得把话说出来。她走到薛蓉跟前:“婶,我瞒着谁,也不能瞒着婶子您啊!我得告诉您,也让您替我高兴高兴。婶,我给您说,他啊,是……是诗文哥,是公社杨主任给保的媒。”
仿佛是受到了雷击,薛蓉猛地一阵哆嗦,但她很快把心绪平静了下来,说:“什么时候订婚啊?”
梅婷说:“这事还没跟诗文哥具体商量呢,大概也就是年前年后的吧!”接着话题一转问,“婶,梅花干吗去了?”
薛蓉说:“到河里洗尿布去了。”
梅婷说:“我去找她,也把我和诗文要订婚的事给她说一声,让她也分享分享我的快乐!”说着就蹦蹦跳跳地往外跑。
“梅婷……”薛蓉怕梅花受不了,想叫住梅婷。可梅婷一闪就不见了人影。
一场秋风一场凉。越来越凉的秋风让薛蓉想起狗剩和吕凤英的冬衣来。她用自家的布给狗剩做了身棉衣,又让梅花把长大的小羊卖了,买了几尺“洋布”,给吕凤英做了一身。
薛蓉拿着两身棉衣来到狗剩家。吕凤英又是感动,又是委屈,抱着薛蓉诉说狗剩的不是:“婶,狗剩一点也不往正事上用心。不光不顾我的死活,还到处惹是生非。婶,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他。”
薛蓉给吕凤英擦擦泪,感到自己又做了一件错事。本想给狗剩成个家,让他好好过日子,没想到给人家凤英带来这么多痛苦。
“狗剩呢?”她很想好好说说狗剩,却不见狗剩的身影。
吕凤英说:“到柳庄听大喇叭去了。”
薛蓉有些疑惑:“听大喇叭干吗?”
吕凤英说:“他说人家柳庄、韩寨大队的大喇叭天天响,咱大队的喇叭成了哑巴,最高指示一点也听不到。昨天,他到柳庄听了整整一天,回来说,中央号召我们要清理阶级队伍。还说,咱梅庄无产阶级队伍里一定也有反动派。我估计他还会惹事。”
狗剩从柳庄听大喇叭回来,没有马上回家。他怕和吕凤英吵架,就趴在路边沟里晒太阳。他看到大油袖和吕瑞清一边说一边走,就想听听他俩说些什么。
大油袖说:“瑞清啊,大喇叭天天响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共产主义什么样啊?”
吕瑞清说:“共产主义啊,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大油袖说:“天天这个折腾法,共产主义到猴年马月啊?”
“娘的,这不是恶毒攻击社会主义、攻击大革命吗?这地主婆子也太猖狂了。”狗剩一下子窜到路中间,用枪对着大油袖和吕瑞清,“好啊,大油袖,你这个地主婆子,上次跳到井里怎么没把你淹死?现在,你头脑清醒了,就开始放毒气了?还有你,吕瑞清,你虽说是我老丈人,可现在不是了,你已经和这个地主婆子穿上了一条裤子,还一起攻击共产主义!走!”
吕瑞清问:“上哪儿去啊?”
狗剩说:“去公社!”
吕瑞清一听,火气直上脑门上冲,他猛地把拄棍从大油袖手里抽出来,对着狗剩说话的地方就打下去。狗剩一闪,把吕瑞清闪了一下,吕瑞清身子一晃,就倒在地上。
狗剩还想踢吕瑞清,大油袖赶紧上前拦住狗剩。狗剩用力一推大油袖,就听大油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血从大油袖头上流了出来。
狗剩伏下身子一看:坏了!一个刚削过的紫穗槐茬扎进了大油袖的太阳穴。
狗剩用手摸索着试大油袖的气息,感觉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心就哆嗦成一个团。
吕瑞清感到事情不妙,就爬到大油袖跟前,怎么叫,大油袖都不应。
狗剩见出了人命,早就撇着两条腿撒了鸭子,跑得无影无踪了。
自从梅广济和苏秀发生了关系,李玉芬丢了妇女队长,和梅广济大闹一场,回了娘家。梅广济多次负荆请罪,李玉芬就是不肯回来。
梅广济做出这种事来,也十分后悔,但事已至此,自己也无计可施。于是,他找到了薛蓉:“蓉妹子,这事还得你出面,不然的话,这事就无可挽回了。”
张大嘴的死,几乎成了薛蓉一块去不掉的心病,正是自己劝梅广济“当断则断”的话要了张大嘴的命。再说,李玉芬是个酸味很浓的人,所以薛蓉不想再淌他家的浑水,就说:“我的头痛还没好利索呢,一见风就痛得厉害。”
梅广济说:“蓉妹子,你就忍心看着你老哥哥独守空房?”
薛蓉说:“好瓜难摘,好事多磨。解铃还须系铃人,人还得你去请。”
梅广济说:“我已经请了三次了,刘备请诸葛亮也不过三次啊!”
薛蓉说:“真诚可以把石头捂出鸡来。你的诚心还不到。女人的心看上去是铁,其实都是豆腐做的。你只要感动了她,男人这把刀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梅广济说:“理也是这么个理,任何事都有个例外。你又不是不了解玉芬的脾气,我实在是没招了。在梅庄,玉芬最敬重的是你,还是劳驾大妹子去好好劝劝他。你要不帮我,我们两个就真到了头了。现在,已毁掉了一个家庭,您就忍心看着我们这个新建起来的家再毁掉吗?蓉妹子,当大伯的求你了。你赏大伯一个脸,就是让我给你跪下也行!”
薛蓉被梅广济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软了心,就说:“好吧。”
有了薛蓉的百般相劝,加上梅广济的指天发誓,李玉芬终于动心了。
梅广济拉着地排车把李玉芬从娘家拉了回来。
吕瑞清的哭声,传到李玉芬的耳朵里,她对梅广济说:“广济,你听,有人在哭。”
梅广济停下车,把手放到耳朵上,仔细听了一会儿,那是吕瑞清边哭边唱:
大妹子啊——
你不走社会主义康庄道,为何偏上奈何桥?
奈何桥七寸宽来万丈高,中间抹着花油胶。
大风吹来摇摇地摆,小风吹来摆摆地摇。
有福之人桥上过,无福之人被吹下桥。
妹子啊!望你桥上安然过,过得阴间更比阳间好。
李玉芬说:“快走,看看出了什么事。”
梅广济加快了步伐,来到吕瑞清跟前,把大油袖放到车上,就往公社医院跑。
狗剩开始没有方向地乱跑,后来,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大油袖死了,不就是铲除了一个阶级敌人吗?他认为自己不应逃跑,而应该到公社请功!于是,他扛着枪就往公社跑。
跑到公社,见到卢特派员,狗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卢……卢特派员,你得给我记……功!”
卢特派员见是狗剩,就问:“狗剩,我为啥给你记功啊?”
“我消灭了一个阶级敌人!”
“消灭了一个阶级敌人?”卢特派员神情立时严肃起来,“你说说,你是怎么消灭的?消灭的谁?”
“大油袖,攻击共产主义,叫我……打死了。”
卢特派员对屋里的两个公安说:“把狗剩给我抓起来。”
狗剩被公安拴在了拴张大嘴的那棵树上,卢特派员就到小梅庄调查情况,回来后走到狗剩跟前,严厉地说:“狗剩,你知道什么叫杀人偿命吗?”
狗剩一听,吓得立时尿了裤子,边哭边喊:“卢特派员,你不要杀我,我是无限忠于伟大领袖,无限忠于党。我是贫农,我根正苗红,我抓阶级斗争是有功的。您是知道的!你不要杀我啊!”
卢特派员说:“看你熊样!还没有判你死刑就尿了裤子。看在你对伟大领袖无限忠诚的分上,免你死罪。”
狗剩一听免了死罪,就想给卢特派员磕头,但拴在树上,跪不下来,就对卢特派员说:“解开我吧,你救了我,我给您磕个头。”
卢特派员说:“不是我救了你,是伟大领袖救了你。小王,放开他,让他到屋里给伟大领袖磕头去。”
公安放开了狗剩,狗剩来到卢特派员办公室,对着领袖像先是作揖,后是叩头,最后嘭嘭地磕起响头来。
卢特派员看着狗剩的头都磕青了,说:“行了。你回去吧!”
狗剩拿起枪就要走,卢特派员说:“把枪放下,你再没有拿枪的资格,枪没收了!狗剩,你记住,下次再杀了人,你的狗命就保不住了。”
狗剩用手一遍一遍地摸着枪,流露出万般不舍的神情。卢特派员大喝一声:“还不放下,滚!”狗剩手一抖,枪脱了手,砸肿了自己的脚面子。
狗剩刚一出门,就传出一个公安的笑声:“这狗剩真不知道什么叫头青蛋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