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芬走过去,往狗剩腚上猛地就是一掌:“快起来,马上就要举行革命婚礼了,还撅着屁股睡大觉,像话吗?”
“叔,屋里有破鞋!”苏秀往屋里一指。
狗剩想起自己往张大嘴裆里塞癞蛤蟆的事来,张口就说:“张大……不,干爹的裤裆里有!”
第二天一大早,梅广慧就把梅广济、赵诗文、李玉芬叫到大队部,对狗剩娶亲的事作了安排。他要求整个婚礼要简单化、革命化。
梅广慧安排完毕,照例问了一句:“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摆一摆。”
梅广济说:“主要的问题一是狗剩吃穿用的问题,狗剩结婚连条长裤也没有。二是吃饭问题,大伙忙一半天,总要吃点东西。”
梅广慧说:“吃穿用的东西,我看这样,一是大家捐一部分,比如说,狗剩没有穿的,如果谁捐出一身衣服就给他记两三个工。碗啊盆啊,作为特殊开支从大队里支出二十元钱来,由诗文到供销社买一买。至于吃饭问题,就搞一桌菜,由你们三位陪狗剩三人吃就行了。至于帮忙的,一人两根油条一根葱。费用嘛,由你生产队出。今天,县剧团要来,咱们再看上两场子戏,大伙跟着热闹热闹就行了。”
梅广慧一颠一颠地走了,梅广济又集合生产队的人进行工作部署。
太阳都一竿子多高了,还不见狗剩露面。梅广济就对张大嘴和李玉芬说:“你们看看狗剩起来没有,叫他好好准备准备。”
张大嘴夫妇来到狗剩家,狗剩睡得正酣,一床被子全掉在地上。张大嘴捂着嘴就笑了。
李玉芬走过去,往狗剩腚上猛地就是一掌:“快起来,马上就要举行革命婚礼了,还撅着屁股睡大觉,像话吗?”
狗剩一下子跳了起来,揉揉眼,用力睁一睁,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事物。狗剩的样子也着实把李玉芬吓得不轻:狗剩被马蜂螫过的脸肿胀得像个半红半黑的圆球,本来就小的眼睛就更睁不开了。狗剩说:“坏了,我也瞎了。”
李玉芬说:“瞎不了,过一天就会好。赶快准备结婚吧!”
一会儿,梅花抱着一叠衣服来了。她一件一件地把衣服送给李玉芬:“这是梅队长给狗剩捐的褂子,这是邦国叔捐给狗剩的裤子,这双解放鞋是赵老师捐的。”然后,又拿过一件红缎子夹袄,“这是大油袖奶奶结婚时穿过的。”
梅花最后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根红头绳:“这是我送给凤英姐的。”
李玉芬问:“梅花,你怎么不上学去啊?”
梅花说:“不上了。俺想多给家里挣点工分。”
李玉芬说:“圣人说,女子无才就是德。女孩子能认得自己的名和男女两个字就行了。”她用手摸摸狗剩那一头鸟窝似的乱发,对张大嘴说,“大嘴,给狗剩刮刮这些狗毛!”
张大嘴给狗剩剃头,刚一下刀,狗剩就大叫起来。张大嘴拿着刀,走到水缸前,在缸沿上把刀来回蹭了两下,刀立时快了许多,但狗剩还是痛得直咧嘴。
一袋烟的工夫,一个光光亮亮的头就出来了。几个小孩子跑过来你一把我一把地摸狗剩的头。狗剩急了,说:“男人头,女人脚,只准看,不许摸!”
梅花来到牛棚,先给凤英盘辫子,然后把大伙捐的衣服给吕凤英换上。吕凤英换好衣裳,身子扭了几扭,对梅花说:“妹妹,好看不好看?”
梅花抻抻吕凤英的衣襟,说:“太好看了!太漂亮了!多俊的新媳妇啊!叫狗剩哥看了还不把他高兴死啊!”
吕凤英遗憾地说:“俺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梅花——”
梅花听到叫声,抬头一看,是梅琴。看到梅琴在门外跟自己招手,就走了出去,说:“琴姑,啥事啊?”
梅琴眼里透着内心的忐忑,从衣兜里掏出一卷红纸:“梅花,狗剩结婚,我也没什么可送的。我自己编了副对联,算是我的贺礼。”
梅花把对联打开。上联是:相敬如宾百年好;下联是:琴瑟相和千古传。横批是:岁岁平安。
梅广济走过来,看看对联,说:“梅琴,念给我听听。”梅琴就把对联念了一遍,梅广济点点头,“不错,不错。”
张大嘴也走过来,说:“梅主任说要办一个革命化的婚礼,我怎么听着没有一点‘革命化’。”
梅广济看了张大嘴一眼:“你说怎么体现革命化?”
张大嘴仰着脸,对着太阳想了好办天,说:“社会主义好,共产党好,毛主席万岁万万岁。怎么样?”
梅花说:“你这叫对联吗?字数不一样,是瘸腿联。梅主任看了,会生气的。”
听梅花这么一说,张大嘴也想不出更好的对联来,只好说:“凑合着用吧!”
狗剩把吕凤英背在肩上。李玉芬从地上拣起一根树枝:“驾!”狗剩背着凤英就往家跑,不小心被一块坷垃一绊,两个人摔在了地上。
吕凤英用手摸着狗剩的头,心疼地说:“摔疼了吗?”
“没事!”狗剩又把吕凤英背起来。
一群小孩子来看热闹,看着狗剩背媳妇,也异常兴奋。狗剩在前面走,他们就在后面一齐唱:“天上的云,地上的霜,瞎媳妇的肚皮,白菜帮。墙上的砖,门上的闩,狗剩的****,电线杆。”
听到孩子们把狗剩的****和电线杆列在一起,张大嘴很不是滋味。“滚!”像赶鸡一样赶着孩子。
孩子们像一群鸟似的扑扑棱棱飞走了。
一向沉寂的狗剩家,热闹得像刚被捅过的马蜂窝。有的往墙上糊报纸,有的往窗上贴窗花,有的把社员捐的席子、褥子、被子往炕上铺,还有的忙着烧火做饭,大家忙得不亦乐乎。当狗剩背着凤英进门的时候,梅广济亲自放了一挂火鞭。
梅广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玉芬,大油袖怎么没来?她还是媒人呢?媒人到场,才是明媒正娶。”
李玉芬说:“一大早我就去叫她。大油袖说她闹肚子,来了怕撑不下来,就不来了。”
张大嘴说:“不来也好。革命群众的婚礼,来个破落地主,也不是那么回事!”
吕瑞清坐上首,副座椅子空着,李玉芬对梅广济说:“这副首应该让大嘴坐。”
梅广济有点疑惑:“这座位大嘴能坐吗?”
李玉芬说:“狗剩认我当干娘,大嘴自然就是他干爹。亲爹不在世了,自然由干爹坐。”
苏秀正洗菜,看到李玉芬那兴致勃勃的样子,气愤不过。见李玉芬叫张大嘴坐副首充人,气更不打一处来,她端起洗过菜的水就猛力向门口泼。
梅广元正好挑着水进来,水全泼到梅广元的新鞋上。梅广元下意识地一跳,结果又把水罐碰到了墙上,水罐破成两瓣,水洒了一地。
鞋湿了,还沾上了一些泥,梅广元赶忙把鞋脱下来,在身上擦了又擦,一边说:“可惜,可惜,新鞋,刚做的新鞋。”
“叔,屋里有破鞋!”苏秀往屋里一指。
在屋门里站着的李玉芬听出苏秀话里有话,刚要发火,但她还是把牙一咬,忍住了。
李玉芬宣布:“广大的贫下中农同志们,在党组织的正确领导下,在大队革委会的亲切关怀下,贫农赵狗剩今日喜结良缘。这是无产阶级****的胜利,这是阶级斗争的果实。现在,请新人赵狗剩和新娘吕凤英向伟大领袖三鞠躬!拜过领袖,再拜高堂,夫妻对拜。”
李玉芬说:“现在进行第二项,夫妻二人交换礼物。”二人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东西。
这时,赵诗文等人购物回来了。
李玉芬对赵诗文说:“快把镢和锨拿来!”镢和锨分别交到一对新人手上,两人交换了。李玉芬向他们表示祝福:“希望你们以后好好干活,为社会主义建设多作贡献,做一对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新人。”
李玉芬又宣布:“现在进行第三项,由狗剩介绍恋爱史。”
狗剩支支吾吾地说:“没,没屎。”
梅广济说:“你不是一肚子屎吗?全拉光了?”大家一听又一次哄堂大笑。
李玉芬说:“这项就免了。大家让一让。现在我宣布:新郎、新娘入洞房——”两个人手牵手走进了里屋。
梅花见狗剩眼肿得厉害,就去找王维生来给他治一治。王维生本不想来,为了看热闹还是来到狗剩家。他看看狗剩的脸和眼,就说:“狗剩,你想快好还是想慢好?”
狗剩说:“当然是快好!”
王维生说:“慢好,用乳水抹几天就行了。要快好,那最好能生吃一个癞蛤蟆!”
李玉芬说:“这奶水好办,薛蓉有,邓芳刚生了孩子,奶水旺着呢!可往哪里弄癞蛤蟆去啊?”
狗剩想起自己往张大嘴裆里塞癞蛤蟆的事来,张口就说:“张大……不,干爹的裤裆里有!”
人们笑得前仰后合,有人说:“大嘴,快掏出来,掏出来给狗剩吃!”
张大嘴这才知道是狗剩往他裆里塞的癞蛤蟆,骂道:“真是他娘的不孝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