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0日下午,军列到达河南省宁陵县的柳河镇。
站台上守候着整25师的联络副官,他手里拿着一纸手令,十分焦急地通知伞兵张绪滋司令和第二交警总队张绩武总队长立即到程庄的“兵团司令部”去参加军事会议。张绩武很快就动身了,但张绪滋却不乐意从命,他只是打发参谋长戴杰夫去当自己的代表,而且还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快速纵队是来协同整5军夹击杞县解放军的,不是他黄百韬的部下!”
张绪滋做这番表态是有原因的。
被困在睢县包围圈里的是区寿年兵团,它的官方招牌是“第7兵团”,这本来是个只有两个整编师(整75师、整72师)的小兵团,规模与邱清泉整5军(整5师、整70师)或者胡琏兵团(整11师、整3师)差不多。豫东战役爆发前,国民党军事高层已经意识到战争的决战阶段即将到来,以往的小兵团编制已经不适合形势的需要,所以决定把属于杂牌性质的区寿年兵团兼并掉,重新组建一个由四个整编师合成的大兵团——这对于掌管兵权的将军们来说当然是个扩充实力的大好机会。可是,由谁出掌未来的“第7兵团”呢?杜聿明提出的人选是邱清泉,而陈诚则推荐胡琏,搞得蒋总裁很是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正等着被兼并的区寿年兵团却被解放军给包围了。于是邱将军连忙从北边赶来救援,胡将军赶紧从南边跑来解围,大有点谁先拣到区兵团就归谁指挥的意思。
解放军早就料到这两路人马有可能跑来凑热闹,于是华野部队在杞县挡住了邱清泉,中野部队在淮阳顶住了胡琏。两路援兵连攻数日毫无进展,这就给了黄百韬一个机会。
抗战时期,顾祝同担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黄百韬是他的参谋长。现在老顾正以陆军总司令的身份主管徐州战区,当然愿意找个机会照顾照顾自己的亲信部下。本来,黄百韬已经内定为“第一绥靖区司令长官”,这个职务只有虚名没有兵,还不如整25师师长的位置更实惠一些,所以顾总司令赶紧想办法,提出让黄百韬也参加救援区兵团的竞争。蒋总统一高兴居然就答应了,于是黄师长就兴冲冲地从山东兖州赶回来抢这把“第7兵团司令长官”的交椅。可这时候老黄的手里只有一个整25师,分量明显不如小胡和小邱。于是乎,顾总司令就配上了第三快速纵队和第二交警总队,凑足一个“黄兵团”,准备让他上阵大干一场。
这么一来黄百韬高兴了,张绪滋却很不痛快——堂堂伞兵属于空军的编制,且不论愿不愿意改行当陆军,即便一定要加入什么兵团也是宁愿回到远征军系统的整5军,至少也得归属黄埔嫡系才行,岂能够在杂牌将领黄百韬的手下干事。因此,张司令从一开始就和黄师长磕磕绊绊的,反复强调自己只是“客串”不是“加盟”,搞得整25师的一帮人都很烦他。
现在的许多文章都认为整25师(第25军)是黄百韬的“基本部队”,其实老黄哪里有什么家底。整25师根本就是由不同来路的三个旅拼凑起来的大杂烩,不仅与黄埔嫡系无关,而且与黄百韬自己也没有什么渊源——第40旅是由“财政部税警总团”发展而来的,这个旅的战斗力比较强,是25师的主力;第108旅原先是东北军108师,王以哲的队伍,曾经参加过西安事变;第148旅则属于川军“袍哥部队”,旅长廖敬安是“范傻儿”的把兄弟,这个旅的特长是抽大烟,没有鸦片就不会打仗,搞得黄百韬无可奈何——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让自视甚高的“伞兵精锐”瞧得上眼,他们又怎么可能愿意加入“黄兵团”的编制。在当时,不仅张绪滋对黄百韬爱理不睬的,就连蔡智诚这样的小上尉都不把整25师的中校上校放在眼里,结果弄得两家的关系特别僵。以至于几十年以后写回忆录的时候,黄百韬的随员们还在骂伞兵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说起来,黄兵团的人揭发国军伞兵怕吃苦打不了硬仗,并不完全是瞎话。只不过蔡智诚他们当时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外强中干——伞兵自组建以来就一直没有吃过什么大亏,反而还经常撵得解放军到处跑,这使得他们自以为本领十分高强,再加上邱清泉和胡琏这两大“王牌主力”距离战场并不远,所以大家都不认为将会遇到多大的困难。
快速纵队离开柳河车站之后,随即乘车前往逻岗村(今宁陵县逻岗镇)。负责运送伞兵的是汽车第28团,这帮司机也是些势利眼,只愿意给“嫡系精锐”开车却不肯帮黄百韬拉大炮。宁陵、睢县这里属于黄泛区,地面上的黄沙堆积有一尺多厚。整25师装备的是日本武器,大炮都是铁轮子的,一旦陷进沙里就动弹不了。汽车司机不肯帮忙,人家的炮兵只好用骆驼拽。而那些骆驼尽是些抗战以前就“入伍”的老牲口,一个个光秃秃的驼毛都掉光了,孬货拉破车,看上去既可怜又可笑——蔡智诚这才明白黄百韬为什么非要把快速纵队的炮兵装备硬抢过去,因为伞兵的美式大炮是胶皮轮子的,比较轻快,否则光凭着整25师自己的日本家什,等仗打完了炮兵也难以到位。
逻岗村是个很大的庄子,整25师第40旅的旅部就驻扎在这里。一进村,蔡智诚就瞧见几个年轻人正往墙上刷标语:“刘茂恩是头大笨猪!”旁边还围着一群国军官兵,都在哈哈地笑。
刘茂恩是国民政府的河南省主席,这么糟践他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这几位青年是开封市的学生。早在6月上旬,省城里就有传言说解放军要发动进攻了,校长们连忙向政府请求转移学生。可刘茂恩主席却拍着胸脯保证“城池固若金汤,共匪断不敢侵犯”,什么预防措施也不肯答应。学校只好继续上课,结果几天以后解放军就围了城,双方大炮猛烈对轰,炸得古城内一片狼藉,好几所学校都变成了废墟。刘茂恩这时候才宣布让大家“自主疏散”,自己也化装成老百姓逃出了开封……学生们死伤惨重,好不容易才脱离战火,心里气愤极了,于是一路写标语臭骂刘茂恩的无能无耻,还扬言要把混在难民堆里的省主席给揪出来,送到南京去公审。
这件事情蛮有意思的,当兵的都觉得挺好玩。蔡智诚看见这几位学生衣冠楚楚、白白净净,显然是殷实人家的子弟,又想起“诉苦大会”上解放军战士对有钱人咬牙切齿的样子,就忍不住问他们:“从战区里出来的时候,共产党有没有为难你们?”
那几位年轻人回答说:“没有啊,解放军的方针很宽松的,遇到学生就放行,不搜身也不阻拦……”
这个消息有点出乎蔡智诚的意料之外,他想不通共产党为什么会对学生格外的客气。当然,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几个月之后,这条随意打听来的经验会在战场上救了他的命。
当天,快速纵队在逻岗村附近宿营,7月1日早晨继续出发。
现在有的文章把黄百韬兵团投入睢杞战场的过程吹嘘得急如星火、雷厉风行,好似天兵天将一般,其实根本没有这么玄。
黄百韬当时的实力并不强——整25师的兵力只有两个旅(148旅没有参加豫东战役),第三快速纵队也仅有两个团(1团和2团),而第二交警总队只不过相当于一个团,因此所谓的“黄兵团”其实就和一个整编师差不多。以这样的兵力去迎战华野的几大主力纵队,当然只敢步步为营,处处谨慎小心。
但出人意料的是,邱兵团和胡兵团被解放军阻击得很厉害,而黄兵团的行动却没有遇到像样的阻拦,黄百韬的部队几乎是兵不血刃就进入了战场。到7月1日傍晚,108旅和25师师部推进到帝丘店(帝丘乡),第二交警总队推进到陈岗村,而第40旅和第三快速纵队则推进到和楼村一线,前锋占领了田花园。
田花园、帝丘店距离区寿年兵团被包围的龙王店和铁佛寺只有十公里远,而这时候,邱清泉兵团也已经推进到包围圈以西二十公里处的过庄、张阁一线。也就是说,区寿年部队的大炮如果向东打,可以直接掩护黄百韬兵团,如果向西打,又可以与邱清泉的炮火连成一片。
仗打到这个份上,连蔡智诚都觉得解放军一定是非撤退不可了。
华野部队是否撤围?对解放军而言,这是关键时刻。
粟裕将军回忆说,在他戎马生涯期间曾经有过三次最紧张的时候,一次是宿北战役,一次淮海战役,还有一次就是这场豫东战役。
综合各方面情况来看,粟裕这一次之所以如此紧张,主要是由于他事先没有料到黄百韬兵团会投入睢杞战场,而且来得这么快。因为事实上,整25师先前已经被山东兵团吸引到兖州去了,而且苏北兵团也已经通过陇海线战役切断了铁路干线。可谁知道顾祝同居然会突发奇想地让黄百韬跑来抢“第7兵团”的交椅,而国民党军在击退华野11纵之后又很快地修复了陇海铁路。这才使得这股“预算外的援军部队”奇迹般地出现在了战场腹地,以至于粟裕一时之间抽不出任何兵力进行拦截,结果让黄百韬兵团轻而易举地靠近了包围圈。
这真是千钧一发的时刻——7月1日这天,区寿年兵团已是穷途末路,但经过开封战役之后的华野各纵队也已经十分疲劳,如果不能迅速解决包围圈里的敌人,解放军很有可能被东西两向的援兵反包围,让国民党军实现“中间开花”。而即便是消灭了区兵团,华野部队也可能被邱、胡、黄的重兵集群团团咬住无法脱身,从而落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何去何从?危急关头方显英雄本色。粟裕大将断然决定:打!大兵团决战应该改变过去那种“有多少本钱做多大生意”的旧观念,只要战机在握就坚决地打下去!
华野总前委号召全军指战员克服疲劳、不怕牺牲、顽强战斗,不仅要迅速歼灭区寿年,还要痛击邱清泉、消灭黄百韬,以一搏三,夺取豫东战役的全面胜利。
这时的蔡智诚当然不会知道粟裕将军的决心。1948年7月1日的夜晚,他正在睢县田花园村的一所民房里翻看《聊斋志异》。
田花园是豫东乡间极为普通的村庄,当时属帝丘店乡(现在属于董店乡)。村里住着百十户人家,因为打仗的缘故,老百姓几乎都跑光了。伞兵搜索营是作为快纵的前锋部队抵达田花园的,官兵们一进村就忙着号房子,营部的目标自然是全村最大最气派的宅院。
大宅院的主人已经逃走了,只留下一个老长工在家里当看守。这老头是个十分忠心的“义仆”,他院里院外的来回奔忙,这也不许拿那也不许碰。营长想住进上房,老头儿死活也不答应,跪在门口猛磕头,好像非要把他杀了才能够跨过那道门槛。大伙都劝他:“等会打起仗来,什么房子也保不住,你何必这么死心眼呢?”可那老头却哭着回话:“东家给了一身寿衣,俺知足了!死也要对得起老爷和太太……”
伞兵们被闹他得没办法,蔡智诚只好说:“算了算了,人家这也是守土有责。”游乐智营长也冲着老头直竖大拇指:“佩服佩服!要是当兵的能有您这份精神,打仗的时候就好办了。”
这么一来,营部的军官就只好住在下房和偏房。蔡智诚住的不知道是什么房间,屋子里摆着一本《聊斋志异》,于是他就拣起来翻看,什么狐仙啊蛇妖啊男魔啊女鬼啊,见到有趣的就念给罗华听,听得罗华直捂耳朵:“呸呸呸!在战场上讲鬼讲怪,真是晦气。”
罗华不愿意听聊斋,只好到院子里乱逛。逛了一会又嘻嘻哈哈地跑了回来,说他趴在上房的窗子上往里瞧,发现那老长工穿着一身绸缎衣裳,正直挺挺地躺在宁式床上等死呢。“描金绘银的苏州大床,拔步雕花红木架子,要不是因为我们打仗,这老穷光蛋一辈子也别指望穿上绸缎寿衣,更别想睡上那张床!”蔡智诚赶紧叮嘱协理员:“各人有各人的志向,你可不要欺负那个老实人。”
“我才不去理睬他呢!呵呵,这老头是个傻蛋。好死不如赖活着,到时候一刀砍在脑袋上,穿着皇帝的龙袍又有什么用?”罗华仿佛哲学家一样地总结说。
7月2日,烈日当头,空气十分干燥。
上午9点来钟,搜索营到达何庄附近,听见尖兵报告“前方有情况”,几个军官赶紧捧起望远镜仔细打量。大家发现何庄西面的高杆植物都被砍倒了,村口外面还堆着一些新土,很明显是已经有人清理了射界,修筑了工事。
毫无疑问,前面是解放军的阻击阵地,但国军一时还搞不清对方阵地上的兵力。若是有战车部队在旁边,只要把坦克开过去就可以探明虚实了。但现在装甲兵还在徐州睡大觉,所以只好由伞兵亲自去试一试火力。
一连承担了出击任务,士兵们呈扇形队列搜索前进。走到距村口约百米远的地方,何庄阵地上开火了,一连立刻实施还击并组织了两次进攻,效果都不大。游乐智营长在步话机里喊:“怎么样?能冲过去么?”
一连长石家勇回答:“够呛,不好办。”
游营长于是命令:“不好办就回来吧。”
看见国军往回撤,解放军就展开反击,村子里忽啦啦冲出来好几百人,又喊又叫地想抓俘虏。伞兵的机枪阵地立即实施火力压制,十多挺M2机枪从一公里之外猛扫过去,生生地在追兵面前竖起了几道火网。蔡智诚一边用望远镜观察弹着点,一边指挥机枪手调整参数。根据他的判断,解放军追出村口的这个营最多只跑回去了一个连。
伞兵一连回到出发地,石家勇气喘吁吁地对二连长说:“我们已经玩过了,现在轮到你们上。”可二连长却嬉皮笑脸地回答:“我们也不上去,让大部队来玩。”
搜索二连刚才已经侦察过周边的环境,发现这里到处都是解放军的阵地,起码能有一个团的兵力。
何庄、刘楼一带的村落很奇怪,它的民房并不是聚在一起的,而是三三两两的散落成一大片。因此,从地图上看应该是相隔几公里的两个村庄实际上却是十多个连在一起的小建筑群。在这样的地形上很容易囤积重兵,更可以利用民房建立起相互策应的防御体系,让攻击方难以下手。
搜索营本来就不是攻坚部队,它担任前锋的主要任务是侦察警戒,发现目标之后只要先判断情况,然后控制住战术支撑点,掩护后续部队展开就行了。所以蔡智诚他们遇到小股解放军的时候可以打一下,但碰到硬骨头就不敢惹,大家赶紧退到安全的地方,一边向炮兵和空军报告方位坐标,一边呼喊大部队快来帮忙。
过了没多久,1团上来了。张信卿团长笑呵呵地与搜索营的军官们一一握手打招呼,还特意问游乐智营长:“怎么样?吃亏了没有?”听说只伤亡了十几个人就高兴地点点头,好像很宽慰的样子。
张信卿上校是黄埔8期生,以前不是当参谋就是当副官处长,心慈面善脾气好,特别关心人,可带兵的本事却很一般。当时的伞兵部队也不知是怎么考虑的,三个团长张信卿、郭志持和刘农都是从总部机关选出来的好好先生,而基层出身比较能打的井庆爽(抗战时期的一队队长)、李海平(抗战时期的三队队长)和姜键(抗战时期的二队队长)反而都只当了副团长。
1团摆开架势,噼里啪啦开打了,打下了何庄又接着打刘楼,2团赶到以后就插不上手,闲着没事干。
何庄和刘楼在地图上看隔着一大截,但其实是连在一起的,按照张信卿的那个磨蹭性格,挨家挨户地逐个攻击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所以张绪滋司令就命令伞兵2团绕过刘楼,迂回侧翼,直接进攻马口庄(殷庄)。
下午四五点钟,伞兵1团和2团的战斗仍然陷于胶着之中。这时候接到空军的情报,说是从洼口(皇台村)一带出来了两千多名解放军,正朝着马口(殷庄)方向跑步增援,空军进行了轰炸拦截,但解放军不顾伤亡继续前进……
张绪滋司令听见这消息就有点慌了。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解放军是很少在白天进行大规模反攻的,这说明前方局势已经到了十分紧张的时刻。他立即命令罗国英副参谋长率领搜索营去马口支援2团,要求各部队尽最大力量发起总攻击,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拿下刘楼和马口庄。
搜索营下辖五个连(四个搜索连和一个营部连),除了没有迫击炮之外别的条件都不错。特别是官兵的身体素质非常好,接到命令之后就立刻开始狂奔。对蔡智诚他们来说,十公里以内的负重越野简直属于家常便饭。可罗国英参谋长却不行,他是个大胖子,跑着跑着就落到后面去了。游乐智营长只好让政治协理员罗华去陪着罗上校,除了帮他背东西,还时不时地扶他一把。
跑到半路上,斜刺里窜出来一两百个身穿草黄色军服,胳膊上带红袖标的士兵,浑身的打扮就和整25师的108旅一个模样。蔡智诚正纳闷“他们怎么也钻到这里来了?”忽听得前面喊“打!打!”这才明白是遇到了解放军——这伙人是从刘楼阵地上退下来的败兵。
于是就开打,冲锋枪像刮风一般的猛扫过去,解放军躺倒了一大片,剩下的只好掉头又往刘楼跑。可就在这时候,天空中出现了战斗机,空军三大队的一帮傻小子把地面的人全当成了解放军,扑下来又是俯冲又是扫射的,把伞兵们打得连滚带爬。蔡智诚他们赶紧掏出反射镜向天上发信号。折腾了老半天,那些瞎捣乱的飞机才晃晃翅膀飞走了。
战斗机飞走了,地面上却一片狼藉。搜索一连的损失最大,一连连长和副连长都被打死了。连长石家勇的头部中弹,脖子上还挂着个破钢盔,脑袋却不见了,那样子真是奇怪。游乐智只好让蔡智诚去代理连长,因为老蔡原本就是从一连出来的,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搜索营一连是由原特务队第二、第三分队合并而成的,蔡智诚曾担任过一连中尉副连长)。
蔡指导员成了蔡连长,当然要拉着罗协理员一起回去。可当他好不容易找到罗华的时候,却见这小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迷迷糊糊地报告说:“罗参谋长不见了……”
说起来,先前游乐智营长派罗华去跟着罗国英其实是个挺合适的安排。因为罗华的体力好、战场经验丰富,而且还在解放军那边混过几天,在乱军之中当个保镖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可事情的关键是谁也没有料到国军的飞机会突然跑过来捣乱——罗华是从陆军部队直接过来的,到现在连降落伞都没见过,对飞机就更加害怕。空军将士在天上乱搞一气的时候,这小子埋头翘腚,恨不能挖个洞钻到地里去。等第三大队的战鹰折腾够了,他才抬起头来寻找长官,结果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国民党伞兵副参谋长罗国英上校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没有人知道。国军这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解放军那边也没有发现曾经俘虏过或者击毙过这么个人物,反正从1948年7月2日以后,这家伙就算是彻底失踪了……
总攻还没开始,先把负责指挥进攻的参谋长搞丢了,这事情闹得挺尴尬。
搜索营气喘吁吁地跑到马口庄前沿,游乐智报告说:“我部在增援途中遭到空军误击,罗国英上校失踪……”郭志持和李海平听了都是一愣,大家不约而同地望了望天空,好像有点怀疑罗参谋长会不会是坐着战斗机飞走了。
郭志持连忙向司令部汇报这个噩耗,而李海平副团长却阴沉着脸说:“不管那些了,抓紧时间准备,十五分钟后发起攻击。”然后就对表。
战斗开始前,团长营长连长们总要对对表,这是规矩。伞兵部队里有手表的人很多,别说是军官,就连士兵也有不少戴表的。不过,打仗的时候永远只有一块表管用,甭管你是什么名牌,谁的官大谁的表就准,蔡智诚的“劳力士永动型金表”也得按照团长的指令调指针。
下午6点05分,又一轮进攻开始了,这次由搜索营和2团的第1营投入战斗。
士兵呈散兵线向马口庄阵地攻击前进,一连代理连长蔡智诚走在队列的中间,在他左侧的是罗华,一连一排长海国英走在他的右边。
前方,尖兵已经用指示牌标出了预先拟定的突破方向。这种指示牌其实是手帕大小的一块布,两端各有一根小棍,插在地上以后,朝前的一面是迷彩,朝后的一面是红黄相间的格子,不容易被对方发觉,本方的部队却看得很明白。
攻击发起之初,伞兵的队形散得很开,解放军的拦截炮火打过来造不成太大的伤害。接着,国军的炮火也响了,远处的飞来的榴弹炮弹显得有些漫无目的,但从近处发射的迫击炮和重机枪却集中倾泻向了预定的突破地段。顿时,马口阵地被笼罩在了一片硝烟之中。
三百米开外,解放军没有还击,两百米以内,零零星星地有些掷弹筒打了过来,到了一百米左右,前方突然闪起一片亮光,伴随着“喀——喀喀——咯勾——”的枪声,马口阵地上的守军开火了。
队伍里不断有人中弹倒地,身边不时地响起几声哭嚎或者几句咒骂。蔡智诚觉得这场景很像是在松山,只不过面前的不是他痛恨的日军却换成了他很不理解的共产党人,而他也不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已经成为了当年的游湘江一样的连长。“打了这么几年仗居然还活着,今天不会死在这里吧?”……他一边想着,一边把拳头举过头顶,上下屈伸了几下,然后指向右前方——全连士兵立刻奔跑起来,冲向了预定的突破口。
炮火向前延伸之后,原本分散的攻击队伍就集中兵力冲向了预先选定的几个突破口。这时候,担任掩护的机枪也不再直接扫射突破地带,而是转向两侧射击,用火力隔断试图填补缺口的守军援兵。
由于行动迅速,搜索营很快就突破了解放军阵地。蔡智诚看见营部连(特务连)连长马佐相手里拎着一杆三八大盖,正笑得合不拢嘴。原来伞兵冲进马口庄的时候,有个解放军战士守住民房往外打枪,马大个子跑到跟前伸手一拽,居然连枪带人地把那士兵从窗子里给扯出来了……
角落里蹲着几十个俘虏,游乐智正在审问他们:“是哪个部队的?村子里有多少人?”
“11纵33旅的,有两个团……”
咦?解放军11纵33旅刚从黄口败退,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再问一遍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中原野战军的第11纵(王秉璋部),和先前的华野11纵(胡炳云部)不是同一路。
搜索营攻上了阵地,可2团1营却没能打开突破口。他们被压制在一片洼地里,冲也冲不上去,退也退不下来。从步话机里可以听到周益群营长正一个劲地嚷嚷,老周是个广东佬,国语本来就不好,再一着急就更加乱套了,谁也听不懂他在喊些什么。
罗华说:“周营长好像是在哭脸哦。”蔡智诚赶紧打断他:“不许胡说!”——不说归不说,但大家都知道老周这时候的腔调其实跟哭也差不多了。
李海平急忙带着2营赶上来支援,团长还一个劲地要求搜索营继续向纵深突击,以减轻1营的压力。
1营的压力大,搜索营的压力也不轻。为了把突破口的伞兵打回去,解放军正不顾重机枪火力的拦截,拼着命地从阵地两侧向缺口冲过来。三连和四连各守一边,几乎快要顶不住了,二连和营部连又补上去帮忙。这时候再听见团部催促“向纵深发展”,游乐智只好说:“老蔡,你往里面打打看,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赶快退回来。”
一连先前被空军扫射了一通,损失不小,而且蔡智诚这个连长又是代理的,所以游营长一直把一连当作预备队用。可没想到预备来预备去,现在却用在了最伤脑筋的地方——别人在缺口这里守着打,打不赢了还可以退下去。可蔡智诚他们这么稀理糊涂地往里闯,万一背后的突破口被解放军堵上了,整个连就得被关在里面,想跑都没处跑。
头疼归头疼,可军令如山,既然任务派下来了,再怎么样也得去试一试。
越过阵地,伞兵们进入了马口庄,大家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东张西望地寻找着解放军的防御阵地。搜索的基本阵形是“三角换位”,也就是未遇到敌情时两人在前交替侦察、一人在后提供火力支援,发现情况以后就反过来,一人在前开路突击、两人在后面提供支援。这种行进方式需要大家保持相同的步幅、协调一致。可别人都是躬着腰往前走,只有罗华出洋相,走两步就趴在地上,走两步又趴到地上,结果走的时候还没有爬的时候多,搞得和他配合的伞兵都蹲在旁边笑。
蔡智诚在后面看着,实在忍不住火,追上去就踢了他一脚。可罗华不但没有站起来,反而抓住长官的小腿猛地一拽,愣是把蔡智诚掀了一个跟头。蔡连长还没来得及寻思这小子是不是疯了,就听得“嗖——”的一声,一颗子弹从他的头上掠过。蔡智诚吓了一跳,再回头一看,全连的官兵都趴在地上了。
村里的枪声响成了一片。刚开始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对打一阵之后,蔡智诚就判断出村子里并没有多少部队,而且也没有什么重武器,于是就决定主动发起进攻。
“嘭——嘭——”,火箭筒接连发射,爆炸震起了漫天尘土。未等尘埃落定,喷火枪射出的烈焰就从墙体的破裂处灌了进去。在浓烟、烈火和轻机枪火力的掩护下,伞兵逐屋搜索攻击,很快就占领了半个村子。在一个大院子里,海国英找到了许多纱布、绷带和医疗器械,还发现旁边的墙角处停放着很多尸体——显然,那里是解放军刚刚放弃的急救所。
蔡智诚立刻向上级报告:“已查明,解放军未设置纵深防御,现正在撤退过程中,请迅速发起追击。”
得到这个消息,2团3营立刻投入了战斗。
至7月2日傍晚,40旅攻占王老集(王集村)、108旅攻占董口(董店乡)、第三快速纵队攻占何庄、刘楼、马口(殷庄)……黄百韬兵团的前锋距龙王庙和铁佛寺已近在咫尺。
担任阻击任务的解放军中野第11纵队丢失了除柴寨以外的几乎全部重要阵地,并且承受了重大的伤亡。当天夜间,11纵退出豫东战场,转到后方休整,第33旅的番号从此撤销,纵队只保留了31旅和32旅。
1948年7月2日的白天,黄百韬兵团可以称得上是大获全胜。但夜幕降临之后,睢杞战役(豫东战役)却进入了新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