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回到家中,将衣服晾晒了,听见厨房里传来锅铲在铁锅里翻炒的声音,知道母亲在厨房做早饭,便走了进去。
陈氏正系着蓝布围裙,在灶前炒咸菜,见女儿进来了,便笑道:“莲儿,你爹昨儿上山砍柴时,看见山上生得灵芝草,今儿一大早就去挖了,说定能卖个好价钱,今儿娘用肉丝炒咸菜,配上葱油饼,他准爱吃!”
采莲也不答言,只坐在饭桌前,以手托腮,一脸愁苦之状。
见女儿没有答话,陈氏不禁看了她一眼:“莲儿,你怎么了?莫非洗衣服的时候,跟人拌嘴吵架了?”
“娘!女儿只是突然想起那日在板桥镇上卖花露的情形!”
“什么情形?”
“就是那杨公子,我想起这个人来了!”
“哦?那他生的好不好?”陈氏立刻放下了锅铲,颇感兴趣。
“生得倒还周正,只不过,他买我的花露的时候,旁边的同窗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那同窗说——”采莲紧皱眉头:“杨兄,你买这花露,是要拿去讨好百花楼里的小凤仙吗?”
“百花楼?那是什么地方?”
“娘!那是滁州城里的青楼!”
陈氏吃了一惊:“那杨公子,是个会逛妓院的人?”
“娘!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多有逛妓院的!”
陈氏沉吟半晌:“莲儿,会不会是那个同窗故意开玩笑的?”
“娘!听说您有个表姑妈家住板桥镇,要不,您去打听打听吧!若那杨公子人品真的如此不堪,女儿可就是跳入火坑里了。”
陈氏蹙起眉头:“若真的如此,娘情愿你一辈子不出嫁,也不嫁这种男人!”
母女正在商议间,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陈氏急忙出去开门,院门开处,只见村西的石头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前。
“他叔,你这是怎么了?这般急着上我们这里来?”
石头爹瞪着陈氏,目光中满是不忍,低声道:“嫂子!我说了,你可要挺住!“
陈氏见了这阵仗,心头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只是呆望着石头爹,等着他的下文。
石头爹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道:“你家老二,今早在山上采灵芝,不小心失足掉下思过崖了!”
陈氏脑中嗡的一声,一阵眩晕,啊!思过崖,那可是百丈深崖,掉下去的人从没有活着回来的!
想到这里,她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石头爹急忙扶住了陈氏,嘴里叫道:“老大!老四!快出来!”
乌山,思过崖下,江家村全村的男女老幼几乎都聚集到了此处。
江老二的尸体被几个壮汉从崖下的深谷里抬了出来,陈氏一见丈夫尸身,再次晕了过去。
丁老太夫妇抚着儿子的尸体嚎啕大哭。
采莲见父亲一身衣衫被荆棘划得稀烂,浑身是血,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想起父亲十多年来对自己默默的疼爱,眼泪汹涌而出。
她自怀中掏出手帕,跪在父亲身边,颤抖着手,擦干了父亲脸上的血迹。
采玉性子暴躁,见父亲手中还捏着那支灵芝草,心中恨急,上前一步,把灵芝拽过来,用脚踏个稀巴烂,然后坐在地下大哭起来:“爹!爹!你回来呀!我要爹!”
江家其他亲人也都失声痛哭,围观的村里和江老二交情好的人见状,都默默流下了眼泪。
石头爹上前对江老大道:“老大!老二的丧事,还要靠你主持操办!”
江老大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对石头爹及其他几个壮汉道:“相烦各位,把我弟弟的尸体抬回家!”
当晚,在江老大及村里人的帮助下,江老二的尸体入了殓,按照乡规,又请了一帮吹鼓手热热闹闹地吹打一番,全村人都拿着份子钱,来坐流水席。
江老头夫妇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彻底地击垮了,老夫妻呆坐在灵前,怔怔地听着一声高声一声的唢呐声,一言不发。
赵氏红着眼睛,端了两碗米粥递给公婆,丁老太摇了摇头,沙哑着嗓子问:“你去问问老四,可给他三哥发信去了?”
“已经发过了信了,只是三嫂娘家离这里太远,等不及三哥收到信,二哥就得出殡了!”赵氏低声答。
丁老太闻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陈氏哭得死去活来,躺在灵前的稻草垛里,几乎没有了知觉,采莲领着妹妹,一边默默垂泪,一边向灵前祭奠的亲友磕头还礼。
江老二的墓穴选在村东的乱坟冈,出殡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队伍里哭声一片,因为江老二没有儿子,唯一的侄儿江荣新就担当起了摔盆的重任,只见他一身重孝,捧着灵前烧纸用的瓦盆,站在棺木前,将瓦盆狠狠往地下一摔,杠夫们便抬起棺材,正式出殡了。
一场丧事办下来,江家的人仿佛都害了一场大病,个个萎靡不振,就连和小叔子最没有感情的郑氏,也因为忙着做流水席而累倒了。
陈氏更是卧床不起,发起了高烧。
这日,采莲刚服侍母亲吃过一碗绿豆稀饭,就听堂姐采星在窗外叫:“采莲,祖母叫你过去一趟!”
采莲将碗放在床头柜上,起身来到北屋祖母房中。
这几日,祖母似乎又老了许多,头上的白发更多了,采莲见状,心中一酸,低声道:“奶奶,您可要好好吃饭,养好身子!”
丁老太长叹了一声:“罢了!莲儿!你爹他去都去了,为了你们孤儿寡母,我做老的也要撑下去,你娘这几日可吃饭了吗?”
“能吃点粥了!”
丁老太点了点头,望住采莲,欲言又止。
“奶奶!您叫我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丁老太沉默了一会,才道:“本来,此事应该同你娘说的,可你娘现在这般模样,我也不想令她雪上加霜了,我的儿,你是个刚强人,奶奶知道,你能受得住!”
“奶奶,究竟是什么事情?难道还有比父亲的去世更让我们受不了的吗!您直接说吧!”
丁老太叹道:“昨儿,那林媒婆来找我,说杨家那边——杨家的意思,之前说定的亲事,只怕要做罢了!”
采莲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事,此事,他杨家就是不做罢,我们也要做罢的,他家先说出来,更好呢!”
见孙女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丁老太这才放下了心:“我的儿,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将来定有好的亲事来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