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朵从医院下班出来，天已经黑了。米朵意外地看到普克在大门口的路灯下站着，看到米朵，笑着向米朵走来。米朵有些不敢相信普克是在这里等自己，认识那么久，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类似的举动。但几天没见普克，此时见了，米朵仍然觉得很高兴。
等普克走到跟前，米朵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巧？”
普克笑着说：“今天下午来医院来办事儿，办完后想约你一起回家。给你办公室打电话时，她们说你刚刚出门，我就在这儿等着了。”
米朵和普克边往外走边说话：“哦，来我们医院查案子是吗？”
普克说：“对，有个嫌疑人讲述的情况，我们来核实一下。”
米朵笑着说：“跟你们干刑侦的在一起，好像觉得自己生活的环境一点儿也不安全，不是这个案子就是那个案子。跟我们医生在一起，又觉得这个世界一点儿也不健康，不是这个生病就是那个生病。”
普克也笑起来，说：“你看，人对外界事物的归纳和判断看起来很客观，因为全都是他实实在在的所见所闻，而实际上这种所谓的客观也隐含着欺骗性，因为在归纳和判断的过程中，已经对事实进行了主观的选择。”
米朵说：“嗯，你总是很善于把实践上升到理论的。”
说着，两人已经走出医院大门外。
普克说：“我的摩托车在这儿，我骑车带你，怕不怕冷？”
米朵说：“不怕。先说好去哪儿吃晚饭，今天我又累又饿，咱们在外面吃吧。”
普克想了想，说：“就去以前咱们常去的那家小餐馆好吗？”
米朵点头同意，普克便骑上摩托车，带着米朵驶上街道。天气很冷，虽然因为遇到下班时的交通高峰期，摩托车骑得并不算快，但米朵还是冻得喘不过气，她紧紧地抱住普克的腰，把身体贴在普克后背上。
普克感觉到米朵的动作，在一个路口遇到红灯停下来时，回头问米朵：“是不是很冷？”
米朵的脸贴着普克的后背，说：“有点儿。不过，也是想和你贴得近一些。”
听米朵这么说，普克心里微微一动。他忽然想到，自己和米朵的关系，在别人眼里早已经算是正式的恋人。可他们之间的亲密却总象是局限在某个范围之内，即使两人在米朵家或普克宿舍的时候，也最多只不过是亲吻和拥抱，而没有突破这层关系。
如果两个人走在外面，除了偶尔过马路时普克会牵一下米朵的手，通常他们都是象普通朋友一样，肩并肩地走着，虽然谈话的方式很接近，但身体上的接触却很谨慎。这种状况，普克并不是完全没有注意过，但他因为自己内心里对于这个问题有着一些没有解开的纠结，而米朵又从未对他提起过，所以他也没有和米朵谈论这个话题。
而现在，米朵在普克的身后，紧紧地抱住普克的后背，说想和普克贴得近一些时，普克忽然意识到，其实那个一直不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问题，并非真的不存在，只是他下意识里装作不知道而已。
路口的红灯变成了绿灯，普克还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米朵看到旁边的车辆都向前走了，连忙在后面提醒普克该走了。普克这才回过神儿来，开始前行。
到了那家两人常去的小餐馆门口，下了摩托，米朵等普克停好车，两人一起走进了餐馆，看到那张靠窗的座位还空着，不由有些高兴。这家餐馆是他们认识后第一次吃饭来过的，后来也经常来，两人的心里对它都怀有某种特别的感情。
点过菜，两人相对坐着先喝茶。因为先经过外面的冷风，又走进温暖的室内，米朵的脸色马上变得红润起来。普克看到米朵的脸红通通的很可爱，不由把身子探过桌子，伸手去摸了一下米朵的脸。米朵对普克的举动毫无心理准备，不由自主躲闪了一下，接着脸更红了。
米朵笑着看看四周，腼腆地说：“哎呀，从来没见你这样，吓了我一跳。”
普克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看米朵这样，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是呀，我也不知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很可爱，就把周围的人给忘了。”
米朵说：“还好你没有穿警服。”
普克说：“其实应该也没什么，警察也可以恋爱啊。”
米朵笑着把脸扭向一边，说：“说是这样说，不过和你认识那么久，在一起谈的话题总是比较严肃，好像不太适应似的。”
说完，米朵觉得场所不合适，不太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又转头看着普克问：“这两天上网都没看见你，也没电话来，是不是又忙起来了？”
普克说：“正想跟你解释呢。那天晚上给你打过电话以后，局里的通知就来了，有个突发案件要我去参加调查，当天晚上我就跟两名同事一起到外地去了，今天上午才回来的。在外面，既不方便上网，也不方便打电话，所以今晚一定要来见见你。”
米朵说：“哦，怪不得呢。你还记得我们的比赛么？”
普克说：“当然记得。那天晚上也没碰见神采飞扬，怎么样，我不在的这两天你遇见他了吗？”
米朵笑着说：“嗯，不仅碰见了，而且谈了不少话呢。”她笑起来，说：“这下你的进度可比我慢了。”
普克笑着说：“看来我吃亏了。不过还好，我们的比赛没有规定时间。”
米朵说：“那可不行，我正想说这事儿呢，比赛哪能没个时间限制呀？那天晚上商量比赛章程的时候把这事儿给忘了。”
普克说：“好吧，规定就规定。你说多长时间吧？”
米朵想了想，说：“好像是不太好规定呢。如果规定一个时间，咱们俩都没有查出什么情况来，也没有意义了。不如这样，只要有一方查出眉目，提出结束比赛了，另一方就得同意。”
普克含笑点头说：“可以，我同意。”他饶有兴味地看着米朵，说：“你对这件事儿真的很有兴趣，是不是已经从神采飞扬那儿打听到什么秘密了？”
米朵摇头说：“其实还没有。不过，因为现在我是带着某种动机来接近他，想了解他，所以比开始的时候多了方向性。应该说还是有一点儿收获的，虽然现在并不是很具体。”
普克笑着问：“这两天你都遇见他了？”
米朵说：“嗯。不过昨天晚上他上来的很晚，我怕影响今天上班，只跟他匆匆忙忙地说了几句话就下了。前天谈得比较多。”
两人说着话，服务生把他们点的菜陆陆续续端上来了。米朵普克早就觉得饿了，便放下话题先吃饭，等吃得差不多了，才接着刚才的话谈起来。
米朵说：“说真的，现在就算没有我们俩的比赛，我对这个神采飞扬可能也会继续接近下去。他——”说到这儿，米朵疑惑的笑了笑，说：“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男的他还是女的她，但不管怎么样，这个人的确是个比较特殊的人，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
普克认真地听米朵说完，问：“还是那种矛盾的感觉吗？”
米朵想了想，说：“感觉很复杂，具体是什么我现在还是描述不清楚。反正你今晚就可以上网了，等你自己接触了他，也许你就能帮我做出判断了。”
说到上网，米朵忽然想起来，那天自己和普克上网等神采飞扬的时候，其实神采飞扬也在线上，只是用了另一个网名，也没有上来和米朵打招呼，因此米朵和普克都不知道他在。米朵把这件事也告诉了普克。
米朵说：“自从上网这些日子以来，我经常会有种真假难辨的感觉，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是虚虚实实的，让我没有把握。有时候连对现实生活中的判断也被搅乱了，想想都会觉得有点儿害怕，不知道这样下去，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普克安慰地说：“没关系，很多人刚上网时都会有类似的心态，但大部分人靠着理智和以往生活中的习惯，基本还是能够对自己的行为加以调整和控制。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越发觉得这个神采飞扬有点儿神秘了。一个人上网用多个网名并不奇怪，但他似乎在用另一个网名躲在角落窥探你，可真是有点儿奇怪。”
米朵沉吟了一下，说：“是呀，我总觉得，虽然我抱着想刺探他的动机在接近他，但实际情况却是，我在不知不觉中总是受着他的控制。你看，现在我对他基本上还是一无所知，而他对我的了解越来越多。”
普克说：“他都知道了你什么情况呢？”
米朵回忆着，说：“嗯，他肯定我是个女性，知道我是外科医生，对我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要知道，我们真正的交谈才不过几次，而我本身还是比较谨慎的。”
普克说：“你刚才说，他很善于控制着谈话的方向？”
米朵点点头，说：“对，他的思维很跳跃，想象力非常丰富，谈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就被他牵引着走了。”
普克若有所思地说：“听你这么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米朵看着普克的眼睛，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普克低声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对吗？”
米朵垂下眼睛，说：“我知道。你说的是陈志宇。”
对于最终由普克参与侦破的陈志宇连环杀人案，米朵内心有种很复杂的感触。陈志宇无疑是一个罪不可赦的杀人犯，但对于米朵来说，他也是帮助米朵找到了童年隐秘的朋友，尽管在最初接近米朵时，陈志宇的目的并不单纯。米朵总是想，如果陈志宇童年时期没有受过父母亲错误教育方式的伤害，后来的成长过程中也没有经历那些残酷的折磨，或者在他内心对生存的意义产生疑问时能够得到外人正确的引导和帮助，也许他并不会走到毁灭的那个结局。因此直到今天，提到陈志宇，米朵仍然有种难以言述的情绪。
普克看出了米朵的反应，用温和的语气说：“米朵，不管怎么样，你是幸运的，他对你起的是正面的作用，在这一点上，你不必要求自己按照别人的标准来评价他。”
米朵对普克的了解暗暗感激，她抬起眼睛看着普克，微笑着说：“嗯，我知道。”
普克说：“我想起第一次和陈志宇接触的时候，也是在事后感觉到，整个谈话过程中，我不知不觉地被他控制了方向。那种感觉提醒了我，有些什么东西是不对的。”
米朵的思绪又回到神采飞扬身上，说：“我们就凭这么一种感觉就把他们俩联系起来，会不会显得太牵强了？”
普克不置可否地说：“所以我们只是当成一个游戏，并没有非常正式地进行调查。如果是那种性质的调查，就不是这种做法了。”
米朵好奇地问：“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们公安部门在网络上对某个人产生了怀疑，有没有办法查到他的真实状况呢？”
普克说：“从理论上说，只要这个人在我们对他展开调查以后还继续上网，我们就可以查出来。不过从具体操作上看，这是一项相当繁杂的工作，运气不好的话，也有可能让他成为漏网之鱼。”
米朵说：“哦，里面肯定有很多专业性的东西，可能的话，还是以后慢慢讲给我听吧。现在，咱们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下面怎么安排呀？”
听到米朵问自己下面的安排，普克忽然觉得今晚和米朵的谈话十分轻松愉快，而这几天以来工作上的紧张和忙碌，令他的身体渴望能够得到短暂的休息。不知为什么，普克一下子又想起了答案酒吧和酒吧的老板林红，也想起了上次他去酒吧和林红一起喝酒时，他们彼此之间坦诚的交谈。
普克说：“米朵，今晚我想请你去一个酒吧坐一坐，放松一下，你看好吗？”
米朵有些意外，说：“你也会去酒吧？”
普克笑了笑，说：“有时候工作压力太大，身体很疲劳，会到那里喝酒，听歌。”
米朵笑着说：“好呀，不瞒你说，我还真的没去过酒吧呢。”
普克说：“那好，今晚就算你陪我放松一下，而且，”普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想介绍一位朋友让你认识一下。”
米朵说：“好的，是你的朋友，我很愿意认识。只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并不善于和陌生人交际，到时候你要替我圆场哦。”
普克微笑地看着米朵，说：“你不知道吗，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然、没有矫饰，这不仅吸引我，也会吸引其他人。你不需要为这一点担心。”
米朵腼腆地笑着说：“真的吗？”
普克点点头，诚恳地说：“当然是真的，第一次见你面的时候，就是这种自然的气质吸引了我，让我感到很亲切。”
这样的谈话让他们回忆起了两年前的相识，以及后来日益发展、逐步加深的感情，两个人相视而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温馨。结过帐后，普克主动牵起米朵的手，一起走出了餐馆，骑上摩托到答案酒吧去。
普克和米朵走进答案酒吧的时候，酒吧里的客人已经多起来，而乐池里的小乐队正在演出，一位光头男歌手边弹吉它边唱着陈升的一首老歌“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略显忧伤的曲调使酒吧里的气氛比往常多了几分安详。
米朵是第一次来酒吧这种地方，心里有一丝好奇，也有一丝对陌生环境的不安，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紧张表情。普克看出米朵的情绪，微笑着伸手握住米朵的手。事实上，普克心里也有着与往常不同的情绪，因为在一进门的时候，普克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吧台边和几位客人谈笑的林红。
就在普克犹豫着是否要先上前和林红打招呼的时候，面朝门口方向的林红已经看到了普克和米朵。虽然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普克仍然看出了林红脸上一瞬间的错愕和随即恢复的镇定。紧接着，林红笑着和几位客人解释了一下，又请服务生将客人们带进酒吧里间，然后不慌不忙地走过来。
米朵也看见了面带微笑走过来的林红，直觉告诉米朵，这个看上去风韵十足的女人，正是普克要给自己介绍的朋友。果然，当林红走到他们面前时，普克也对着林红微笑起来。
林红的视线很快地扫过米朵，然后便笑盈盈地看着普克，说：“今晚有空儿来坐坐？”
普克笑着说：“嗯，吃过饭，想找个地方听听歌，就来了。”紧接着，普克向林红介绍身边的米朵，说：“这是我女朋友，米朵。米朵，这是我的朋友林红。”
林红笑着对米朵点点头，说：“你好。听普克说起过你，一直想见见，没想到今天见到了。”
米朵腼腆地笑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简单地说：“你好。”
林红的目光在普克和米朵牵着的手上停留了一秒钟，又毫不避讳地看了看米朵，才笑着对普克说：“你女朋友气质真好，和你描述得一样。”
普克微笑着扭头看了看米朵，而米朵对于这句话，感到一种不知究里的迷惑，但她也只是礼貌地对着林红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接着，林红便问普克他们想坐在哪里，普克说只是想随便坐坐，听听歌，林红便让身边的服务生带他们找了一个适合听歌的地方坐下了，而她自己则忙着和其他客人的应酬走开了。
对于林红的平静，普克在心里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也清楚林红那种独立自尊的性格，但上次他和林红喝酒时，林红曾表示即使普克有了女友，自己也不会轻言放弃的想法，不禁令普克多少有些担心，怕林红会当着米朵的面做出某些不恰当的举动。现在林红的表现显得很正常很平和，也看到了普克和米朵之间显而易见的亲密关系，普克想，从此之后，林红应该可以忘记她和普克之间曾有过的那一夜，也真的放弃和普克进一步发展关系的想法了。
两人坐在一张小桌前，慢慢地喝着一点儿啤酒听歌。
忽然，米朵把身体凑到普克身边，在他耳边问：“这个林红，心里一定很喜欢你。”
普克有些惊讶，他原以为米朵对于这件事并没有丝毫的察觉，谁知只是短暂的会面后，米朵就看出了林红的心事。实事求是地说，虽然普克和林红的事情是发生在普克和米朵正式建立恋爱关系之前，但在这件事上，普克对米朵仍然心怀歉意，并不想让米朵知道以增加不必要的烦恼。
普克停了一下，伸出手臂揽了一下米朵的肩膀，微笑着说：“可我只喜欢你。”
米朵扭头看了看普克，笑了，说：“她很漂亮，也很有女人味儿。”
普克又笑了笑，没有说话，米朵也不再说这个语题。这时候乐队的慢歌唱完了，开始演奏快节奏的摇滚乐，那个光头并且戴着墨镜的男歌手从高高的座椅上跳下来，在地上随着音乐扭动着躯体，用一种歇斯底里的声音唱起了摇滚歌曲。
米朵起初对这种强烈得近乎疯狂的音乐感到几分不适应，耳膜象是被刺耳的金属声冲撞着，连呼吸都感到顺畅起来。但是渐渐的，说不清什么原因，在狂野的摇滚乐声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渐渐升起，那是一种来自于遥远地方的荒凉和孤寂。仿佛自己成为一只孤零零的野兽，独自在茫茫的荒野中寻找着前行的方向，而四周围隐藏着各种各样看不见的残酷和危机……
米朵不知不觉地融入摇滚乐制造出的迷狂气氛，她忘记了身边的普克，忘记了刚才用隐含内容的目光打量自己的林红，忘记了其它很多东西，只是痴痴地听着，听着。在那种逐渐包围全身的迷乱中，她忽然想起了神采飞扬，那个她根本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想起了他向她描述的那种潜藏于每个人心底的原始的野性……
普克看到身边的米朵目光空茫地凝视着舞台方向，像是陷入某种自己所无法触摸到的空间里。这是普克从未在米朵身上见过的状态，他在越来越激烈、几乎令人窒息的摇滚乐声中，怔怔地看着米朵，也不禁沉入了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