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圣孟子在他的《孟子·万章下》里,将柳下惠和伯夷、伊尹、孔子等先贤进行了比较,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谓集大成。”
孟子的说法很准确,很到位。伯夷,他“目不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他反对商纣王的残酷统治,不慕君王之位,又反对周武王起兵造反。当天下成为周氏王朝时,坚持不食周粟,最后同弟弟叔齐饿死在首阳山上。其品格是何等的清高啊,谓之“清圣”名副其实。
伊尹是圣人中“任者”,他的作为和“清圣”伯夷形成显明的对比。伊尹“何事非君?何事非民?”在从事救国救民的路上坚定不移,“治亦进,乱亦进。”他说:“天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他把自己看作先知先觉者,以推行尧舜之道为己任,拯救百姓为己任,那种救民水火、舍我其谁的气魄和作为,无愧于“任圣”之名。
在孟子眼里,柳下惠与伯夷、伊尹有着明显的不同,他的特征是圣之和者。伯夷太“清”,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与昏君刁民相处,就像穿着华丽的衣裳却坐在了炭上一样让人难受。而柳下惠就不同了,他“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柳下惠不因侍奉昏君以为耻,也不因官小而不任,“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天我侧,尔焉能浼我哉?”大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他和伯夷同样追求灵魂的高洁,但他们的表现不同,处世方法也不同。一个与尘世隔绝,一个在浊世中坚守。隔绝者易,坚守着难。所以,柳下惠的表现更难能可贵,让人敬佩。与伊尹相比,柳下惠“逸”,伊尹则太“执”。伊尹“治亦进,乱亦进”,为了纠正君主的缺点,不惜背天下之骂名,将乙甲软禁起来,迫使其改过自新。当乙甲痛改前非后,再迎驾回宫,还政于君。与伊尹相比,柳下惠似乎更超脱一些,为政则尽其则,退而授其书。内心十分冲和。伯夷遁世,伊尹人世。柳下惠亦遁亦出,出遁偕宜。这完全符合儒家的“中庸”,孟子将柳下惠称之圣和者,可谓名至实归。
孔子被称之圣之时者,在孟子眼里,是圣人美德集大成者。孔子讲求原则,不与恶者同流合污,有“清”的一面;以克己复礼为己任,又有“执”一面;为人处事求折冲、讲中庸,又有“和”的一面。柳下惠“三黜不去”,而孔子则周游列国,因势而动,乘势而行,是视时务的俊杰。故称之为“时圣”,可谓一言中的。
在孟子眼里,伯夷、柳下惠虽然是和孔子齐名的圣人,但却并不完美。孟子说:“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而不恭,君子不由也。”伯夷不能与时俱进,固守清高,直到饿死在首阳山上,其思想之狭隘自不待说。而说柳下惠“不恭”,实在有些“不公”。
孟子说柳下惠“不恭”,虽没有言明“不恭”在哪里,但可以推论,他有三条理由。一是柳下惠坐怀不乱。儒家是最讲“礼”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男女要授受不亲,你柳下惠竟然把一个女人抱在怀里,实在“不恭”。可是,如果让那位“不逮门之女”眼睁睁冻死,这又和孟老夫子所说的见“嫂溺不援”的豺狼有何不同?二是柳下惠与“薄夫”“鄙夫”交往竟“由由然不去”。对此,不但孟子不理解,连孔子都不满意。孔子批评柳下惠“降志辱身”,发出了“无乃读乎”的责问。柳下惠是皇族后裔、位居三公,竟然和一些乡野鄙夫打成一片,其不太失身分了?然而,孔子、孟子又不得不承认柳下惠这样的教化作用:“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三是柳下惠“不羞污君”,“三黜不去”。这是为孔孟最不可理解的。“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良禽择佳木而栖,良臣择明君而仕,你怎么连这条原则都不讲,心甘情愿地侍奉一个昏君呢?但柳下惠自有做人准则,其“直道而事人”的秉性品格,又不得不让孔孟所敬佩。“余谓惠,有时似夷,亦有时似孔子。”你看,柳下惠直道事人、片言退敌、讲究诚信、处事中庸、追求和谐,这些方面多像孔子啊!他又裸程不浼、遗佚不怨、阨穷不悯、终老柳下,这又多么似伯夷啊!柳下惠身上兼有孔子和伯夷两类圣人的优秀品德。
柳下惠的一生是充满悲剧色彩的一生。他足智多谋,是国之谋臣;他善于辞令,是外交之才;他直道事人,是国家忠臣;他降志救民,有爱民之心。可柳下惠并不得志,没法最大限度地施展自己的抱负、展示自己的才干。然而,这一切并不能掩住柳下惠人格的完美。他运筹帷幄、智退齐师;以本为本、执政为民;讲求诚信、维护和平;理智治国,反对迷信;品性高洁,世人称道。他“言中伦,行中虑”,“由由然与之偕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他“不辞小官”,“直道事人”,不惧三黜。他洁身自好,坐怀不乱。这决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柳下惠做到了,这就是柳下惠的非凡之处。他的高尚品格,为千秋万代的人们提供了一种金质的精神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