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夏天，炎热的天气，摇曳的电风扇，阳台的风铃，香甜美味的西瓜，还有那不知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又离开的乌云。
外面已经突然黑下来了，看来马上有一场阵雨，沉闷的轰鸣声作为预兆一点也不显得突兀，至少我现在的心情完全感觉不到。此时客厅僵坐的三人，各自的心情也像阵雨前的乌云一样那么抽象，显而易懂。母亲深深叹了一口气，捧着茶杯看着窗外，父亲则闭着眼仰躺在沙发上，似乎刚才的镜像让他稍微有点紧张，脸上的平静极力在掩盖刚才他拿着枪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而我，我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只是眼中只有棕色的地毯，我想一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一样，惭愧地低着头，双眼木讷，等待着父母的责骂。多么幼稚，一切变得就像是我的恶作剧。
“现在该把话说清楚了吧。”母亲似乎对我感到很失望，是的，我也很失望，如果让全世界的人来看，没有人会站在我这边，包括我自己。
我沉闷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幼稚的伎俩暴露在每个人的眼中，我没有资格说话，一个期望通过羞辱父母来断绝关系，辜负多年养育之恩的不孝之子，有什么资格与父母对话。
一句话融化在空气里，没有回应，完全融入沉默的空气中。
然而意向不到的是，父亲开口了，虽然他依旧闭着眼，保持那个放松的姿势，但是沉闷稳重的声音还是像雷声一样轰击着我的耳膜。“小黑……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依旧沉默，父亲现在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太过沉重。
父亲睁开眼，从衬衣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朝我递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接过这张纸，然后慢慢打开，纸张摩擦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客厅，我已经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了，指导完整打开后，几个大字才让我意识到我今天来的目的。“领养证明书”
“这是你的领养证明书，现在给你了。”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底下是父亲和母亲的签名，和我小小的指印。
“老头子！”母亲小声地喊了一声，似乎她觉得父亲的做法实在不妥，或者说她在担心我会做什么。
父亲摆了摆手，似乎他也下定决心要把事情挑明了。“小黑，你想离开这个家，离开我们，一切都是你的选择，我和你母亲没权力干涉，我们不是你的生父母，只是把你养大，如果你决意要走，我和你母亲就当这么多年养了只猫，长大了就自己跑了，如果你这么觉得，我和你母亲不会有什么损失，你也达到你的目的了。”
是的，如同父亲说的那样，只要我撕了手中的这张纸，我和面前的二人就再无瓜葛，我也得到我想要的，他们也只是丢失一只宠物，可以的话再养一只也无所谓。如此一来，我也达到了我此行的目的，大家皆大欢喜。但是手中这张纸的分量远比我想象中的要重得多，要撕碎它，感觉就像要撕碎我的身体一样，僵住的手连抓住它都已经费劲力气。
“你都这么大了，但我们父子两个没有真正地谈过话，这是做父亲我的疏忽，既然今天到了这个地步，最后的，我们来此久违的父子的谈话吧。”父亲示意母亲把茶几上的茶换掉，然后从茶几的抽屉里掏出一包烟，打开，抽出两根，一根放在我的面前，一根送到自己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着，然后又把打火机放到我面前那根烟的旁边。
我没有资格接受父亲的邀请，更没有资格拒绝，此时母亲为我倒满杯子里的茶水，现在才来找我谈话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以前不来，为什么以前冷落我，到了最后关头才想起来和我谈谈，天下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如果不喜欢一脚踢开不就好了，还留我这个累赘干嘛？为了继承人的说法好听点？那种事谁不都一样吗？
我收起手上的证书，装进胸前的口袋里，对面的母亲则一直盯着我，如同我现在每个动作都在掐着她的脖子，随时多会让她窒息。我拿起眼前的烟，放到嘴里，打火机点燃烟头，深吸一口，随着清脆的打火机合上的声音，我吐出了积压在胸口的一口气，一阵晕眩的感觉瞬间冲刷了脑膜，我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眼前白色的烟雾，我能看清烟雾里每一个颗粒，我清醒了许多，至少我认为我有开口说话的勇气了。
父亲弹了弹烟灰。“你被带回来的时候，是你母亲瞒着我做的，我当时并不知情，每天只专注于工作，希望那些人能因为我的才能而忽视我的缺陷，但当我看到你被你母亲带回来的那一刻，我被激怒了，连我最亲近的人都没办法忽视我的缺陷，却无视我的努力，这是羞辱，从那一刻起，你在我心目中就变成了我最大的羞辱，但事实摆在眼前，我绝望了，我只有妥协，在认领书上签了字，但对于你，我始终不愿承认，你就像是嘲讽一样，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眼前。”
我吸了一口烟，父亲说的这些我都能明白，因为从小我就能感受到，父亲每次充满敌意和藐视的眼光，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那时的我不算年轻，但脾气还是那么暴躁，但你母亲却很疼爱你，我甚至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是啊，那时的我还那么幼稚，企图排斥你来缓解心里的压抑。但是我错了，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幼稚的时候已经迟了，你已经变了，你看家人的眼神已经变了，变得厌倦了，最后你走了。那天你留下一张纸离开后，你母亲哭了好久，我至今依然无法忘记，那天，你母亲哭着把纸条甩到我脸上的感觉，就像……就像我看到小时候的我，被人夺取重要的东西无辜的自己。从那天后，每天都在自责中度过，你母亲恢复的很快，但我了解她，我也知道她用尽所有办法最后找到你了，她没有告诉我，我也没阻止她。渐渐的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位父亲，我想弥补你，但我理解，一个被毁掉的童年是无法弥补的，我能做的只有尽一位父亲的责任，但是你已经不在了，最后，我向你母亲忏悔，希望能先得到你母亲的原谅，你母亲是个善良的人，她原谅了我，然后告诉我你的情况，知道你的情况并不好，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打拼，无依无靠，没有朋友，还要面对职场的尔虞我诈，而且童年对你造成的阴影，我和你母亲都很担心你承受不住打击一句不振。我很想帮助你，通过自己的关系，给了你们领导一点提示，但是被你母亲发现了，虽然你母亲嘴上说磨练磨练你，不让我干涉，但我能看出来，你母亲还是松了一口气。”
我吸了口烟，吐出来，嘴角笑了笑，原来一切都在你眼皮底下，真是厉害啊，父亲大人，原来一直都没变，我还是那个在父母看管下，自娱自乐却不自量力的幼稚孩子，眼睛被烟熏得开始有些湿润了，酸胀的刺痛，我下意识闭上眼睛擦了擦眼角。
“当我听说你结婚的时候，我很高兴，你也能找到你生命中重要的人，说明你已经长大了，但你母亲的表情并没那么好，似乎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当时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来母亲只是透露结婚的消息，俾斯麦的身份还想蒙混过去。我这份天真可能来自母亲吧。
父亲熄灭手上的烟头，虽然他没怎么抽，一直在说话，然后又抽出一根点燃。“看到那女孩第一眼我就猜到大概了，你父亲我见过那么多德国人，多少能判断个大概，那女孩说话的德国腔和那德国人死都改不掉的自大的脾气。之后我想是你也能猜出来那女孩的身份了吧，笔直的站姿，无所畏惧坚定的眼神，还有那感觉在炫耀的名字，猜到那女孩的身份的同时我也猜到你的目的。我感到很悲伤，也感到对你的愧疚，但，至少，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毁了你和那女孩一辈子的幸福，你的生活已经走向正轨，至少，至少让那女孩离开你，你去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而不是因为什么报复这种无聊的原因。”
“为什么你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幸福？”我就像一个极力争辩来演示自己错误的孩子一样，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当时的语气是多么软弱。
“我看得出来孩子，在她被羞辱的时候，你没有拯救她，她是名军人，自己守卫的国家被侮辱是军人最不能接受的事情，然而你并没有为她解围，事实上你根本不了解她。不过，那女孩最后的回答也是吓我一跳，当时她说完那一刻，我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是的，我也差点相信了，太过真实了。不过之后，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我已经没有空余的大脑思考那些话了。
“不过，我很好奇那女孩的决心，到底爱情能不能冲垮她心里作为军人的骄傲。”
“于是你就拿枪对着她？”我看着父亲，说什么也实在太过分了。
“一时冲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对你对那个女孩我都很抱歉，下跪的话也可以。”父亲的表情不想是在开玩笑。
“只是试试的话，为什么你还开枪？”
“那是走火，那女孩不知道哪来这么大力气，而且她拿住枪的角度，似乎是故意想让枪走火，一般都会把枪口压下来，但她手堵住枪口，然后向上举，我手指肯定会碰到扳机，走火也只是时间问题，她已经猜到枪里没有子弹，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明白。”
是的，父亲不明白俾斯麦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只有我和她明白，俾斯麦那时祈求般的眼神。
“小黑，我知道，作为父亲，我很抱歉，但我想尽到作为一位父亲的责任，如何才能弥补你，虽然你失去的我已经偿还不了，但我已经把你当做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现在只是希望你能原来我，回到这个家庭中，和那些家族的事情无关，只是希望能重建我们的家庭，为此，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弥补你都可以。”说完，父亲在我面前低下了头。然而面对第一次低头的我不知所措，我企图向母亲寻找帮助，但眼前的母亲已经满眼泪光，随时都可能哭出来。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我一个不孝子，难道要演一场浪子回头？太老套了吧，着场景太老套太狗血了，拍成电影肯定一部烂片，烂到我快哭出来了，烟我应该早就灭了，为什么眼睛这么酸，鼻子也是，熏到鼻子了？
“爸，我知道了，对不起！”我跪在父亲面前，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意识到时，我已经跪在地上，是啊，这也是幼稚的我唯一道歉的方式，我对不起为我付出那么多的母亲，我也对不起面前的父亲，虽然他做过的种种，但他始终是我的父亲，这种纯粹的感情，是无法背叛。
是的还有一个人，俾斯麦，我也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事已经数不清楚了。这是我现在内心最为愧疚的一件事，愧疚到，我已经不敢回想我做过的事情。
父亲正准备拉我起来，而我已经站起来了。“对不起，爸妈，我现在有急事要出门一趟。”
“恩，晚上回来吃饭吗？”母亲一如既往的笑容。
“恩，回来，有客人要来，多准备副碗筷。”我急忙走到门口穿鞋。
母亲跟过来。“外面快下雨了，把伞带上。”说完，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两把伞。
“等下！”这是父亲的声音从客厅传出来，然后父亲走到门口，手里不知什么事多了卷绷带和瓶碘酒。“带着。”
“恩！”我点了点头。“我出门了！”
关上大门我飞奔到街道上，是的，现在最主要的是先找到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消失，至少，至少道歉的话要……
可恶，已经开始下雨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