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若一看见十三阿哥,有脾气也变成没脾气了,只好摸着被拽疼的头皮说道:“十三爷现在怎么也喜欢来这手儿?”
十三阿哥策马跟锡若并肩而行,闻言便笑道:“还有谁喜欢来这手儿?我十四弟?还是我四哥?”
锡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
十三阿哥却听得哈哈大笑,从马背上伸出手来,使劲地拍了拍锡若的肩膀说道:“你这个妹夫当得不容易!十三爷同情你!”
锡若却揉着肩膀说道:“还没当你们家女婿的时候就这样了!他们两个可千万别一块儿在我面前睡着,哼哼……”
十三阿哥听得奇怪,便问道:“这跟他们在你面前睡觉有什么关系?”
锡若在马上不知想着什么,独自坏笑了半天,最后在十三阿哥再三地逼问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想把他们两个的辫子拴一块儿,一起身就摔个哥俩好!”
“哈哈!”十三阿哥笑得差点儿从马上栽了下来。锡若这才发现他跟自己走的似乎是同一条路,有些诧异地问道:“十三爷也要去四爷府上?”
十三阿哥点点头笑道:“借你的光,四爷也叫我过去赴宴。”
锡若听了十三阿哥的话,脸上虽然还在笑着,心里却不禁敲起了小鼓。雍亲王就跟年八喜所说的那样,把家里的门槛设得特别高,以前还提醒过自己要小心“会饮案”的前车之鉴,今天却不避嫌疑地把自己和十三阿哥都叫了去,为的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锡若不禁益发觉得今天晚上的是一场鸿门宴,简直恨不能掉转马头就往家的方向跑,奈何雍王府已在眼前,十三阿哥样子虽然很随意,却眼不错珠地盯着他,被他看久了,倒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押解的人犯,而十三阿哥就是那个押解人犯的公差。早知道就编个拉肚子之类的理由躲在家里装死了,唉!
十三阿哥在前面先下了马,回过头见锡若仍然赖在马上、脸上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禁失笑道:“你怎么怕成这样?”说着一伸手就把锡若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又拉着他往雍王府里走,自己瞅着锡若那张惹祸的脸说道:“说实话,我四哥对你算很不错了。他那个脾气想必你也知道,看着深沉,其实骨子里还是有一股子急躁的脾气,早年间还被我皇阿玛刻意教导提醒过。这些年虽然好些了,可是我也很少见他像对你那样,这么耐心地去指点和历练一个人。就连现在时常得皇上褒奖的年羹尧,也没得过我四哥这么多的关照呢。”
锡若连忙点头道:“十三爷说的是。”可是他们离雍亲王设宴的花园越近,锡若脸上就越发笑不出来,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一声没用。以前在大学的时候,一听到有人请吃饭高兴总是兴高采烈地就跑去蹭吃蹭喝了,掉到这里来以后却变得思前想后,顾虑重重,真是TNND越活越回去了!
想到这里,锡若立刻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了雍王府的后花园,那架势不像是要去赴宴,倒像是要来上一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话剧。正坐在凉亭里和戴铎闲聊的雍亲王一见到他这副架势,目中闪过一丝奇怪之色,却也不作声,一直等锡若昂首阔步地来到他跟前,才突然用那种极具杀伤力的冰冷强调问道:“你这是要砸了我这雍王府?”
“嗯!……啊?不是!呃,我是说不敢……”锡若的气势瞬间就像一个戳破的气球那样瘪了下去,只剩下一张皮在雍亲王身上散发出来的逼人寒气当中瑟瑟发抖。
十三阿哥从后面赶上来笑道:“四哥,你又在吓他了。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最怕的人始终是四哥。”
锡若连忙在一旁使劲地点头,只不过他知道自己对雍亲王的惧怕并不是没有来由的,而且他相信雍亲王自己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清楚。他跟雍亲王表面上相处得再和谐,彼此也绝不会忘记雍亲王曾经对他说过的威胁与警告。只是他们之间这盘下了这么多年的棋,直到现在,彼此都还在处于试探摸底的阶段,也谁都没有真正探到对方的底。雍亲王或许不知道,可是锡若却非常清楚地知道,这盘棋距离终局的时候,已经越来越近了……
十三阿哥见锡若垂头不语,以为他真被雍亲王吓得回不过魂儿来,便在后面推了他一把,笑道:“得了得了,我四哥跟你开玩笑呢。难道还能吃了你?瞧你吓得这副德性儿,真没出息!还是内阁大学士呢!”
锡若被十三阿哥说得回过神来,连忙端端正正地在雍亲王指定的位置上坐好。过了一会儿,饭菜就流水般地送了上来,大部分倒都是荤菜。锡若一见到美食当前,心情多少好了些,朝雍亲王道了声谢之后,就闷头苦吃了起来,希望这样雍亲王就不会找他说起那些让人头疼的话题。
这顿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雍亲王倒是真没说话,偏偏他身旁的戴铎却举起一杯酒,朝锡若说道:“额附爷高升了以后,戴铎还没有机会向你道贺过。今天就借四王爷府上的美酒,聊表心意吧。”说着就站起身来向锡若敬酒。
锡若只得端起了刚才一直没有碰过的酒杯,刚想说几句场面话的时候,却见戴铎一仰脖子就把那杯酒喝干了。锡若只得也陪饮了一杯,心知这个雍亲王的心腹幕僚必定还有后话。
果然戴铎在看着锡若喝完了那杯酒之后,先是谢了他赏脸,随后便开始历数雍亲王种种优点跟好处,简直把雍亲王捧成了世上少有人间难觅的英主,甚至把雍亲王拿来跟礼贤下士三顾茅庐的刘备相比较。锡若竖起了耳朵听着,听到刘备这段时,心里却忍不住想道,雍亲王的耳朵哪有那么大?真是乱打比方!当心马屁拍到马腿上,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戴铎见锡若面露笑容,以为自己的游说已经奏效,越发来了精神,使出浑身解数来历数他弃暗投明、加入“四爷党”的种种好处,只差没说组织将来一定包吃包住包福利了。
十三阿哥在一旁听得默然不语,只是看向锡若的时候目光隐约有几分期待,雍亲王的目光却是幽深难辨,既不出言赞同戴铎的话,也没有喝令他住嘴,显然戴铎的这番说辞是经过了他默许的。
锡若渐渐听得额头上冒汗。他心里明白,眼下夺嫡之争的局势越来越明朗。素来呼声最高的八阿哥胤禩已经显而易见地被老康摒弃了,其他的皇子不是提前出局,就是压根没有跟雍亲王较量的本钱。说来说去,雍亲王的同胞手足十四阿哥,既是他血缘最近的兄弟,眼下却也是他最大的敌人。雍亲王请他来吃这顿饭,就是要他表明自己的立场。看来不管他今天选择哪一边,势必都难以再保持以前那种勉强算是置身事外的状态了。
锡若只觉得雍亲王那双幽深锐利的眼睛始终盯在自己身上,似乎不肯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锡若在这种锋利的目光逼视下,感觉到自己背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好几遍,最终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戴铎的长篇大论,却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色的怀表来,又在十三阿哥和戴铎疑惑的注视下,恭恭敬敬地捧到了雍亲王身前,垂头道:“四爷的东西奴才替您保管了这么些年,也该物归原主了。”
雍亲王脸色猛地一阵苍白,盯着锡若的眼睛里却像是能喷出火来。可是锡若就跟当年雍亲王把那块表强行送给他时那样,执拗地把手伸在半空中,只是眼睛却不自然地躲避着他的视线。
雍亲王动作僵硬地接过了锡若手里的那块怀表,看了一眼之后却又突然砸在了锡若怀里,声调冰冷地说道:“这不是我给你的那块!”
锡若苦笑了一下,抬起头说道:“果然瞒不过四爷。”雍亲王一见着他脸上的这个笑容,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下一刻猛地扬起了手,似乎想要扇锡若一个耳光来发泄心中的怒气。
“四哥!”十三阿哥的声音及时地制止了雍亲王可能会有的失态。
雍亲王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立刻站起身来说道:“我累了。你们继续陪客吧,我先回去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