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的那双眼睛，又出现了，它一直盯着我，充满着哀怨……
“刘刚，你怎么了，想媳妇了？跟丢了魂似的。”
我向四周看去，熟悉的大学校园。是的，此刻我已经来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城市上大学了。
努力地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那双眼睛渐渐叠在了面前那张脸上，显得熟悉又陌生。一时间脑袋里一片混沌，许多事如同沉睡在地下的生灵，此刻正在苏醒，想要试图挣脱束缚。“你是谁？”我茫然地问道。
“连我你都不认识了？病的还真厉害。”林强调笑着看着我。
熟悉的声音将我唤了回来，离开那阴暗的湖底。抬头，阳光明媚，周围的喧嚣一如既往。我此刻却一身冷汗，仿佛确实刚从水中挣扎出来，我竟然分不清什么是真实。
“可能是太累了，这几天忙考试都快忙疯了。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跑哪里去了？”
“我还能跑到哪里去，无非就是在寝室宅着，再不就是跑办公室。想弄点题，不过这老师的口风也太紧了，任凭我怎么说，他就是不给划题。”
“马上考完试了，暑假你准备去哪里？”林强问道。
“回家，家里还有点农活，回去帮帮忙。”我也想像很多人一样，拿着父母的大把大把的票子，去外面走走，见一见这多彩的世界。可是怎奈一个农村家庭，供养一个孩子上学也已经很艰难了，哪还有多余的钱呢？
“正好，我去你家里吧，反正也没事可做。”
踏上了回家的火车，二十多个小时的路程，本来每次都是坐硬座，可是因为这次林强的坚持，买的两张卧铺，而且是他拿的钱。他说他坐不惯硬座，其实我知道，他从来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他是为了照顾我。于是我也得以在火车上睡上一夜。
梦里，我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村里的孩子没有很多繁重的作业，下课后便很多孩子聚在一起到处疯。村子旁边的有条河，由于周围没有污染，河水很清，我们便经常去那里面洗澡。母亲告诉过我，河水很深，告诉我不要往河的中间去，说是曾经淹死过许多人，很多冤魂在等着找替死鬼，好投胎去。也许是哄骗小孩子的话，但也确实是为了自家孩子着想的，当时我很小，听信母亲的话，从未往河的中心游过。
又是一天下课，同样是炎热的夏天，身子的热量无处释放。孩子们相约来到河边，相竞跳入水中。我看到了那双眼睛！我终于记起来了，他也曾是我的伙伴。河水的清凉冲走了夏日的酷热，畅游其中，不觉时间悄然流逝。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河水越来越凉，不知谁喊了一句，“咱游到对岸再游回来再回家吧。”
我迟疑起来，母亲的话在耳边回荡。冤魂是什么，鬼又是什么，不确定，只是我们对未知事物的恐惧由生而来。但是已经有许多孩子游了出去，现在再扭扭捏捏的也许以后就会被别人隔离，孤独是一个孩子所不能被接受的。然而，这却成为了噩梦的开始……
天亮了，火车也渐渐地停了下来，下了火车，还要坐客车，又经过大半天的旅途，终于到家了。母亲看到我显得很高兴，吃过晚饭，我说要出去走走，便跟林强一起出去了。
边走边聊，不觉来到村旁的河边，河水一如当年的清澈。林强说要下河去洗洗，虽然心里有些疑虑，可是这么大了，那件事情的阴影也渐渐淡去了。于是我也脱了衣服，跳进水里。
现在天色有些暗了，水也有些凉，清凉的河水冲淡了夏日的燥热，洗去了一身的疲惫。满心的戒备在此刻消失殆尽，脑子里有一种想要和这河水融为一体的感觉。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河水的温柔，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我好冷，真的好冷，冷得我无法呼吸。”猛然清醒，耳边传来的一句话让我一阵战栗，好熟悉的声音。睁开眼，发现林强已经上岸，要开始穿衣服了。那刚才是谁的声音，如此地清晰，就在这水底，回荡着，不断冲击着我的耳膜。
匆匆地游上岸，对林强说：“有点晚了，水也凉了，咱们回去，早点睡吧。”林强点点头，跟我向前走着。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这样寡言的林强很不一样，我有些不习惯。快到我家的时候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只是摇摇头。
到了家里，父亲已经回来了。母亲应该已经跟他说过我带了同学回来的事情，所以对于看到林强并没有很惊讶，询问起我的学校生活。
晚上，我和他来到母亲下午收拾好的屋子了，关了灯，早早睡下。突然林强转过头，欲言又止。我问他怎么了，他开口跟我说：“今天我下水之后，老是觉得有人在盯着我，我抬头看你，你也没有在看我。可是那种感觉就是一直在，心里特别不舒服。”
“可能是幻觉吧。”我也有些慌了。想起自己在水里的感觉，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可是，后来我在水里的时候，似乎有人拿手把我向下拉，是不是有水鬼啊？”
“怎么可能，哪有鬼啊？都是自己吓自己，应该是水草吧。”我明白，我这是在自欺欺人。“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嗯，坐了一天的车，真是累坏了。”说着，他那边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迷迷糊糊间，我又看见了那双眼睛，它一直盯着我……
“快游啊，谁最后谁就是乌龟。”不知是谁提议，一群孩子争先恐后地向对岸游着。不知不觉，我发现我已经被落在最后了，奋力地向前，却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游不动。似乎有水草缠在了腿上，我开始挣扎，结果水草越缠越紧。我渐渐地沉下去，呼吸越来越困难。张嘴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一串水泡，绝望的感觉遍布全身。突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眼睛，有着一丝紧张……
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将我叫醒，我睁眼，发现身下的褥子已经湿透了。我不愿继续回忆那纠缠了自己多年的噩梦。
第二天，我带着林强去那条小河对岸的山上玩。因为小镇的经济不发达，交通也不是很便利，所以山上几乎还保持着自然的原貌。没有人工的污染，山上长满了翠绿的树，长着野果，还有许多野生动物。从小在这种环境下的我对这一切自然是很熟悉，可是林强却对这些有着强烈的好奇，拽着我到处跑，问这问那，很开心。
天不知不觉地黑了下来。他似乎还有些不舍，但是我知道家里父母肯定会等着我们回去吃饭，所以只能拖着恋恋不舍的他向回走。走到小河边，我却犹豫了。河上是有一座小桥的，不过却需要绕很远。而家就在对岸，只要游过去就可以了。林强看我站着不动，问我怎么了。我将心里的犹豫对他说了，他提议游过去，这样方便。虽然我有些担心，但是一想到可以早点回家，便同意了。
他先活动了下手脚，一头扎进水里。隔了大概半分钟，林强探头出来，冲我喊道：“真爽，你赶紧下来，可凉快了。”随后我也跳进河里，河水确实很凉，与外面的燥热形成强烈的反差。
“咱赶紧游过去，回家吧。”
“好。”
“谁最后谁就是乌龟。”
我呆住了，好熟悉的一句话，不停地在我脑海中飘来飘去。停了半晌，我向四周看去，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周围空寂寂的，林强呢？我不停的转身，水面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以我为中心，向四周散开。
“林强……”我喊出声。
没有回应，声音在水面飘荡着。黑夜犹豫黑洞一般，吞噬着我身边的一切，唯独剩下我一个人在水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开始奋力地踩着水，想要向对岸游过去。
突然，似乎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腿。肯定是林强，这人怎么这个时候还闹。我心神定了定，努力吸了一口气，憋住，然后钻进水里。我的手向腿下抓去，想要抓住正在恶作剧的林强，没想到去抓了个空。我睁眼，发现下面并没有林强的身影，只有水草像水底长出的触手，张牙舞爪地抓住我，想要将我拖进水底的黑暗。
我一时乱了神，河水呛进我的五脏六腑，我开始挣扎，结果水草越缠越紧。我渐渐地沉下去，呼吸越来越困难，张嘴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一串水泡，绝望的感觉遍布全身。突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眼睛，有着一丝紧张……
梦中的一切渐渐重叠，林强，这次真的是林强！不对，为什么现在的林强感觉上要年轻许多。那不是林强，那到底是谁？
他抓住我努力向上伸的手，却发现无法将我拉出水面。于是他自顾地向上游去，我本能地想要抓住他的腿，嘴里喊着：“救我。”
可是一张嘴，却有更多的河水进入我的身体。这时，他的头已经探出水面，猛吸了一口气，然后潜进水里，很深。他用手去拉扯缠在我腿上的水草，一下，两下……
人在水中很难用上力气的，终于，腿上的束缚没有了，我奋力一蹬腿，向水面游去。一种死而复生的快感，将我残存的力量激发出来。上了岸，我贪婪地喘着粗气，过了一会，我感到很诧异。林强人呢，怎么还没有上来？
河中间涌着的水花提醒我，林强刚才就是在那个位置将我拉上来的。可是他怎么不上来？我借着残存的一点力气下了水，向林强的方向游过去。我发现林强在挣扎，不停地挣扎……
我试图拉住他的手，却发现我的手径直地穿过，根本就碰不到他的身体。他突然抬头，那双眼睛直盯着我，嘴里说着什么。我昏了过去……
“替我好好活下去……”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河边，水面已经平静下来。我挣扎着起身，回到了家里，把刚才发生的一切跟父母交代了一下，并叫父亲叫几个人去将林强的尸体打捞出来。父母很诧异地看着我，说：“什么同学？你不是自己回来的么？”
或许这几天经历的太多，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已经麻木了。我沉默，努力地回想几天来的一点一滴。从我回家开始，妈妈就没有和林强说过一句话。而当我吃饭再要一只碗时，她很惊讶地看着我，却没有说什么。一向热心肠的父亲看到林强也没有说话，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么我看到的是什么？
“替我好好活下去……”
我匆匆地躺下，耳边回荡着这句话。难道一直是我理解错了么，许多年前的他是不是也要这么对我说？那眼睛里的并不是哀怨，是他对我的无限期望！
“同学，这铺是我的，你能把东西挪开么？”
有人将我弄醒，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火车上。我盯着本来应该躺着林强的床铺，默默地说了一句：“好的，我答应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