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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有这么个周老三,靠老辈传下来十几亩田地,日子过得挺滋润。周老三娶妻生子,年龄渐渐大了,也就不亲自下田耕作,雇仨俩长短工,秋后只等着白拿粮食。周老三的发妻白氏,过门时知书达理,两口子过得很惬意,谁知几年后生了孩子,白氏就不再那么专看周老三的眼色了,两口子为一件大事小事,也有些磕磕绊绊。周老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想,衣裳旧了,还要扔掉,何况老婆?过久自然腻,早晚我换个新的才好。

这天,周老三去田边看长短工们干活,看到半截,就听身旁一个小孩撒娇带着哭腔:“要糖葫芦!要糖葫芦!”侧身一看,嗬,有个年轻漂亮的农妇,怀抱个一岁半的男孩,那男孩瘦得皮包骨头,满脸菜色,扎煞着小手,朝着个卖糖葫芦的乱嚷,馋得眼里伸出钩子来。孩子一吵闹,就听那当娘的说:“孩儿呀,别叫唤,咱家比不了旁人,你爹不在啦,咱孤儿寡母有口饭吃就烧高香了,可不敢想三想四。”说罢,转身抱了孩子要走。

周老三一看,这小媳妇长得好哇,又面带忧伤,更招人疼爱,而且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是个寡妇!他心里一动,从袖里摸出一块银子,放在地上,冲寡妇说:“这是给孩子的,我姓周,走啦。”头也不回,心里却惦记着,能跟这女人好上一回,可没白活一遭,看自己家那个娘们儿,又老又丑,连句鲜亮话儿整天也听不到她的,什么劲儿!

长话短说,周老三存了份心思,那寡妇也早有意,到底是家底厚实的主儿,人又长得体面。俩人一来二去混熟了,周老三就时常去那寡妇家宿了,对自家老婆说,在外头张罗买卖。当然,那寡妇娘儿俩的吃饭、穿衣问题,也由周老三一手帮啦。

周老三贪恋小寡妇模样儿中看,就想法子,要把人家娶来当二房。这话冲小寡妇露过几次,可人家怕大娘子容她不下,又担心孩子没个名份,拐着弯儿让周老三立个字据,分一些家产给她娘儿俩。周老三正在热火头上,心里话,给就给,人都是我的啦,财产你又能弄到哪里去呀?

就在这时,出了一档子事:有个无赖盯住小寡妇纠缠,想占便宜,结果让周老三劈面撞上,俩人动起手来,周老三是个火性子极大的人,顺手抓过一把杀猪刀,把那个无赖捅死了!

闹出人命,那还了得!周老三顾不得相好的娘俩,磨身就跑,哪里去?闯关东。那功夫关东山山高皇帝远,王法管不着,藏到那可以免了吃官司。

周老三闯关东,一去8年,一年360天,整天惦记着小寡妇娘儿俩,他早把那孤儿看作自家的亲骨肉啦。但摊了官司,有事也只能在心里装着,他挖参、打猎、放木头,口不吃,腚不屙,8年来让他挣下好几个大元宝,偏好这年皇上添了太子,天下大赦,不管有什么罪的,一概不追究。周老三大喜,有多少钱也不挣啦,回家看相好的去。

在早,山是牛羊匪如毛,带上恁多金元宝走几千里道儿,那不找死呀。周老三想了个法子,捡只破木桶,桶底两层格儿,元宝塞在格儿里定住,桶里豆腐渣大饼子装上半下,闹得酸溜溜臭哄哄;再找一套千缝百纳的破棉衣穿上,装成要饭的,一路乞讨,朝家乡走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数不清碰上多少盗贼,没人打劫他这种穷汉。周老三到底来到了家乡。数冬腊月,天嘎巴巴冷,他的鞋早破了,有钱不敢买,脚趾头都冻掉了,烂得淌水。周老三心里说,可到家了,这回该热乎热乎了。他径直朝小寡妇家走去。

小寡妇端灯开门,一看冷风里的周老三,又脏又臭,浑身哆嗦,脸立时就拉长了:“你混成这副模样,怎么还有脸回来见我?当年俺娘儿俩只差没饭吃,才傍上你。如今孩子也大啦,你不能进院,不然,我的狗可不认客。”

周老三的心刷地凉了半截。说:“我千山万水,九死一生,就是惦记着你呢。不看衣裳想旧情,你让我在锅台角边蹲一宿,这天委实太冷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小寡妇就是不让这穷汉进院,见周老三硬要往院子挤,她磨身把狗放开,吓得周老三退回门外,小寡妇提起破木桶,“嘭”地扔出来,院门“咣当”关上了。

周老三连气带窝囊,折回一座破庙里病倒了。想想自己当初走了眼,让这贪财轻义的小寡妇骗了银子,骗了心;回家吧,家是没指望了,他惹下官司,财产都抄没了,老婆领着孩子,吃一口,讨一口,如今该恨死他啦,想当年也没拿人家当老婆待呀。周老三想着想着,泪水就流了下来。

正难过呢,庙门开了,俩大小伙子进来,说:“你是俺爹么?我们是小啥,小啥,您的儿子呀。俺娘听说你回来,让俺接你回家。”

周老三问:“你娘怎说的?”

“俺娘听人叨咕,你回来了,就吩咐俺俩,‘恁爹怎么能住破庙?冻不冻死啦?快背他回来’。俺就来啦。”说罢,背起周老三就走。

见了老婆,周老三满面羞惭。老婆见男人混成这样,眼泪刷地下来:“瞅你这一身虱子,快换下来,我给你抓抓,”又见周老三脚冻烂了,说:“我给你捂捂。”抓过来,不嫌脏,揣在怀里,不大工夫,周老三浑身暖和。

周老三说:“我对不起你娘们儿。”

“这说哪里话!”老婆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人回来了,比什么都强。”那只破桶,儿子要劈了烧火。他娘道:“好赖是你爹大老远背回来的,不兴乱处置。”

周老三养了半年伤,老婆端汤端水,一句草鸡话儿没有,想想小寡妇,周老三不由叹口气:“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哇。”

他找来斧头,把破木桶砸开,一家四口过上了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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