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二是个没爹没娘的苦孩子,长到十五六岁时,人瘦得一巴掌攥了的样子,只好在一家客店里当个打杂的,不挣钱,也就是供个饱肚子,这样,一干就是三年头。
店里住下个木把,年纪有六十上下的光景。住着住着,老木把病了,躺在店里爬不起炕。掌柜的道:“店家,店家,有钱才是家。如今这老东西病成这样,眼见没钱拿宿费了,弄不好,死在咱这儿,可要血命了,摊上官司不说,还得给他当孝子发送呢。”就找黄小二去撵他走:“店里穷,又没得地方,你再改投家大的吧。”
黄小二这孩子心善,说不出口。掌柜的便骂他:“癞蛤蟆打不出个响呱呱来,天生你是尿鳖子货。”自个儿去说:“客呀,明儿找树大枝茂的场儿歇着去,咱店要卷铺盖卷儿啦。”
店里客多,看热闹的不少。老木把眼泪刷地下来啦,他冲大伙喊:“哪个是我儿,快来管管我,磕仨头我就认他!”
围观的“哄”地一声笑炸了:病成这样,给人当孙子当奴仆也没人要呀,反要认儿子,这老头准是疯啦!
不用说,谁也没肯捡这个爹的。冷场了好久,突然听人群外一声大喝:“我是你的儿,爹呀,我来管你!”话音未落,人丛分开,闯过来一个瘦巴巴的年轻后生,正是黄小二,一膝盖跪在老木把炕前,说:“我在这世上,因缺了父母少人怜;您在这世上,为少了儿女没人怜,今儿个我就认你作个爹爹,咱爷俩缺的短的,都齐全啦。”说罢,当众趴在炕前,磕了三个头,说:“爹爹,孩儿给您叩头了!”
看热闹的都以为黄小二中了邪。掌柜的也生气,本来眼瞅把老棺材瓤子撵走,就了了心事,偏这小子半道杀出来,让他怎么收拾?于是说:“小二,你既然认了爹,快领你爹自个儿家去过日子吧,别在这儿耽误了挣钱!”
黄小二原是可怜这老木把人老体残,加上他从小没父母,一赌气,认了爹,见掌柜的家中趁那么多钱,却如此无情,不由气上心头,脖子一硬:“我走,我接着俺爹走!”
黄小二将老木把领出客店去哪?他自个儿也不知道。老木把说:“孩儿呀,前面不是有个破山神庙嘛,咱爷俩儿先去那儿躲一躲行不?“没店钱,没饭吃,掌柜的又赶黄小二走人。小二自幼没了爹娘,直觉得这老木把可亲可怜,走就走。他背起老木把,提上他俩的东西,便走出店门。
求爷爷告奶奶,讨弄了几吊钱,在山神庙里,稻草当铺,香炉作锅,黄小二和老木把活了下来。老木把说:“孩子,你万不可再去那家客店打杂了。咱们没饭吃,你开荒种地行不行?”
黄小二道:“您是我爹,我听您的。”
开了很多地,种了不少庄稼。老木把吩咐:“留一些地种荞麦,我有病,要三千斤荞麦炼丹,才能保命呢。”黄小二说:“都依你。别说三千斤,六千斤也成。”便把开出的地大都种了荞麦。
这一年荞麦收成特好,黄小二深知他这捡来的爹为他出了好主意,便找老木把合计,怎样用荞麦炼丹治老头的病?老木把说:“你先打发人去客栈看看再说。”
打发的人回来,黄二小差点吓死,原来,那客栈依山傍林,最不安全,兵荒马乱之年,土匪很多,就在黄小二背老木把离去的第二日,胡子(土匪)下山,把客栈洗杀了个一干二净!
黄小二十分感激老木把无意之中救了他的性命。他待老木把如亲生父亲,那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后来,黄小二攒足了钱,就娶了个媳妇。娶媳妇归娶媳妇,黄小二对老木把依旧如亲生父亲,他想,若没有老头,他还不得让胡子杀啦?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爹,您那病好点啦吗?”
老木把说:“我的病非荞麦炼丹不能治。你一定要把家中存的荞麦种全种上,秋收下来,才够爹的药料。”
黄小二听他爹的话,垒个大囤,把荞麦都留下作种,准备明年一并收成了,治老太爷的病。
这年冬,老木把一病再没起炕。他把黄小二叫到跟前,说:“儿呀,世上再没你这样的儿子啦,我死后怎么报答你呢?一,省下荞麦种,儿孙饿不着;二,留件破棉袄,儿孙冻不着。”说完,他艰难地把身上的破袄一脱,递给黄小二,脑袋一歪,便绝了气!
黄小二心中难过。这本来没爹,好容易捡了个,才一二年,就死了,他还没孝敬够呢。发送完老木把,得守夜呀。黄小二便把老头的破棉袄拿来,一边哭,一边想,老头一辈子没个稀罕物,只这件破袄,整天搂着枕着。情领了,东西让他带去吧。便扔进火里烧。可是,棉袄穿得年头忒久了,油脂麻哈,又咸又湿,放在烧纸灰里半天不着。黄小二不由地哭出声来“爹呀,你这是不舍得带走吗?可我见着这东西就伤心呀。”边祷告,边把那千补万纳的破补丁撕下来往火里扔。
这一撕,了不得喽:破补丁里掉出银票来,再细找,戒指、耳环,都是那上等纯金!
黄小二发了,立马盖上大瓦房,把老爹的牌位供上,另外,那件破棉袄也摆在了供桌上,一日三遍,磕头叩拜。
转过年,庄稼长到半尺来高,突然天降大雪,将苗儿冻了个精光。这下子庄户人苦了,再种,不赶趟,眼睁睁地要饿死人啦。
多亏了老木把支使黄小二攒下好几千斤荞麦。荞麦那东西入伏天才种,黄小二连自己带乡亲,都种了荞麦。老木把真长着前后眼,不是他托词说荞麦治病,哪来的种子?这年秋作物大收,家家户户靠荞麦度过了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