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有家大买卖急着结账,管家召集伙计们一遍又一遍地核对,可是,由于帐目记得多而且杂,再加上这天晚上几个人都心不在焉,这账碰一遍,不对,碰两遍,还是不对。管家急得火冒三丈,可是越急越没招。这时,他听到伙计们待他念完了一串数字后打算盘报得数时,窗外面就有人说一句:“不对”,果然大家得数不一致。管家好生奇怪,出门看,漫天大雪,哪里见个人影。但是再核一遍,仍然听到那声“不对”!他想,这是活见鬼了?提着灯笼出门细看,嗬,原来门外雪地里蜷缩着一个要饭的,身子被大雪盖得老厚,粗看简直是堆的个雪人!
管家吩咐把这人拍打完雪,拉进屋里,问:“你是哪里人?怎么落到这地步?你又是怎么知道屋里算错了的?”
那人道:“我是山西某县人,家乡遭了大灾,全村人饿死大半,只好逃荒到这边。没地方去呀,寻思让雪盖住还冷得差点。至于账目,我一听你念,自己在袖子里掐算,得数就出来了。这法子叫‘袖里吞金’,我打小时候学的。”
有这么神?管家让大家静下心,再算。这要饭的只在袖子里掐一遍,果然分毫不差,比算盘快得多了!他吃了一惊,赶紧把东家请了来。东家见得了这么个人才,很是高兴,说:“你既然没地方去,愿意不愿意留下,帮我管管账呀?”那还有不乐意的?山西人欢天喜地地留了下来。
山西人袖里吞金的算法绝,他又很是精明能干,把帐目管得井井有条,东家十分赏识,第二年,提拔他当上了管账先生,还特地指派了个小伙计专门伺候他。
一晃过了两年。这一天,东家打管账先生窗前经过,看见伺候先生的小伙计躲在窗外流泪,就问:“你怎么啦?”小伙计委屈,哭得更厉害了:“先生拿鸡毛掸子打我。昨天夜里我替他铺被,没留意漏在褥子上一根条帚篾子,先生就说硌得他一夜没睡着……”
为这点事就打人?东家大怒,真是小人得志,分外猖狂!想当年他在窗外披雪避寒的狼狈样子转眼就忘记了!这样的人再有才也用不得!过了几天,他把山西人叫到跟前:“先生,京城有点事,你把信替我送去,这是路费。咱这买卖做得不好,用不了这多人,你送完信,就不必回来了。”
这就是辞退不用的意思。山西人也没多说什么,接过信件、银子,告别东家走了,一去再无音信。这边东家失去了难得的人才,当然舍手,然而,一想起他稍稍得志便飞扬跋扈的样子,也就恨恨地想,辞了就辞了。
几年后,东家外出办事,到了山西界,恰好是当年辞退的那位先生的家乡。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先生,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这念头一生,东家处理完事情,专程去了那先生的村子。
这一带又遭了灾,旱得厉害。东家寻过一排土坯草房,在最破烂的一间小马架房前停了下来。据村里人说,这就是先生的家。屋里昏暗潮湿,丁点家具没有。东家叹了口气,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住人,这样的日子怎么能对付下去?都是他自己找的。又打听,说是先生去田里锄草了。他找到那块田,四望没个人影呀,低头一瞅,只见地垄沟里躺着个人,赤着上身,被烈日晒得浑身冒油汗,汗水把土地都洇湿了一大片,地垄沟里横着根锄头,先生脑袋就枕在锄杠上,只睡得鼾声如雷!
东家又疼又气,便用脚碰碰他。先生睁眼,见是当年东家来了,慌忙跳起来见礼。
东家问:“你身上硌得一疙瘩一块,怎么能睡得着?”
先生答:“东家,我实在太累太困了,不但睡得着,并且挺香的。”
东家又叹口气:“当年你在我那边,那日子多么舒适,跟今天怎么比?谁知道一根条帚篾子就硌得你通宵睡不着……”
“东家,您这话就不对了。”先生说,“这叫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在您那儿,我操心累得精疲力竭,夜里哪能睡得下呀。而现在,苦当然是苦了,可我粗茶淡饭吃饱了,啥也不想,这是两回事。”
“我明白了。”东家说,“当初只以为我救了你,其实你付出的更多,错怪错怪。请先生别计前嫌,仍然回去帮我,今后您再怎么摆谱,我也绝不感到过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