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深这差事办的倒还真是不错。”盛京新军的编练记呈到北京,慈禧看了,嘴上啧啧称赞,对边上的慈安道:“这么一来,再有什么马贼之类的玩意儿,那一支新军就地儿就能殄灭喽,不消咱们京里再派兵马去。前儿个七爷说了几个神机营那帮老爷兵的笑话,可真是叫人乐的不行,细想想又有点寒心,姐姐,你说这旗下爷们都这么个样子下去,往后可怎么得了?”
慈安不知是套,一头栽了进去:“可不是这话?不过这也是没法的事情,旗人落地就有一口钱粮,登进的路子又宽,原也不用读书,不用军功就能上进的。你叫他去念书当兵,也是难为人。谁叫咱们祖宗体恤的呢,咱们做后人的,也只好这么办着。”
皇帝自从杀了安德海,一直是陪着小心见慈禧的,今天难得是个母子三人叙话的时候,同治也有心说几个笑话缓和一下,于是就转着脑筋想顺着慈禧的话头说两个旗下大爷的笑话来,不过还未待开口,就听慈禧转了话题:“皇帝却总是不争气,说起来真叫人头疼,这么大的人了,连个折子都看不明白,往后你亲政了可怎么弄?难道真的不想叫我歇下来?”
“额娘责备的是,儿子往后总归要用心。”同治一口气垂了下来,低眉顺眼的认错。
“算了算了,也不去说你了。”慈禧仿似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转脸看着慈安道:“姐姐,方才你说满洲人登进的路子,我倒想起来前几年出了个蒙古状元崇绮,学问很好,皇帝,你说,我跟母后皇太后的意思,要把崇绮家的女儿指给载深,你看怎么样?”
同治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消息,愣了半天没作声。倒不是没有意见,而是在母亲的多年积威之下,不敢有意见。慈安看见了,也只好赔了一声叹息。这是慈禧早就跟他说定了的,说是先帝当年亏待载深了,如今有好的,皇帝富有四海,就先让一让吧。她也是同意了的。
“既是你也这么想,那就这么定了。姐姐,我觉着是不是该把载深召回来,一个皇帝挑完秀女,兄弟两一块儿大婚,是个多大的喜事儿?再一个,看着载深有出息我心里也高兴,还是先头说的话儿,旗务上头叫他去理一理,指不定就能弄好了呢!”
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慈安听不出来,不过同治毕竟念了这么久的书,也处理过几天朝政,知道这里的轻重。旗务要能理得好,也不至于拖到今天了,载深真想要把这差事办好的话,只怕在旗人里头要变孤家寡人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这半年多没见的兄弟,似乎已经没有往日的亲近感了,同治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吱声。由着两个太后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到谕旨发到盛京,已经是冬天里的事情了,过了年就是十三岁的载深,比起刚从北京来的时候,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因为下半年着重忙着新军整编的事情,整天跟着各营一块儿操练,虽说不用那么严格,但载深对自己还是有些自律的,毕竟,身体练好了往后做什么都有好处。
趁着秋天收割的功夫,载深已经将所有安置在各营里的文牧官,召集起来集中要求了一遍,所有的文牧官,除了帮助营官处理上下行文之外,还要兼管起军务来,这一条颇受汪海洋那一系的晥籍营伍官的抵触,借着这个机会,鲍超下了一个军令,各营逢五抽一,抽出一千两百人出来编成一支中军营,由鲍超亲管,各营之中根据文牧平日的记录,对伍官进行调整,提拔了一批新人,并报请晟亲王同意,各营不再分省籍编营,全部打乱新编,形成新的十二营,整体营官也几乎重新任命了个遍。就在汪海洋下头一干人等要骂娘的时候,忽然又是一道新命令下来,汪海洋争了足足有半年的官衔,终于下来了。汪海洋以招抚例,授副将衔,实授中军营参将,冬至这一天,全营夸官!
这下,原本底下还对汪海洋有所期冀的几个人彻底失望了,望着骑在马上一身朝服补褂戴着副将的红顶子,得意洋洋的在各营之中接受欢呼,似乎他们的一点点希望,也随着马蹄声的远去而破灭了。
没有希望的人当然不会再在新军待下去,在新军几千号人都以汪海洋的今天为自己明天的奋斗目标的时候,汪海洋在接受鲍超整编时供出来的名单捏在吴大澄的手上,中军按照名单叫进,一进大帐,便齐齐的被关押了起来,一一接受甄别审讯。
汪海洋红顶子戴上,有人人头落地。其余的人,也都被放还到各屯垦点去劳作,羡慕着每个屯子三四户有回妇老婆的人家,期盼着左宗棠那边,再送来多少女俘。延续多少年来中国人最重视的一个梦想:传宗接代。
这些工作自然不用载深事事亲力亲为,鲍超虽然粗了点,但带兵确实有一套,对甄别士兵是否仍有异心,往往比各营文牧还要准确。而只要他认定了是自己人的,当真就是把心窝子掏给你,半年相处下来,鲍超已经完全掌握了这支新军。
新军同样心服的自然还有载深,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份尊贵,隔三差五的都会来陪着他们一块操练,一块挨洋教习和通译的臭骂,再冥顽不灵的人,也会有所心感。
但这样的练兵生涯,眼看着就有要结束的危险了。
从朝鲜方向刚刚赶回来的张之洞,在行辕里见到了一脸愁闷的载深,和那一道意思很明确的谕旨。眼下回京接这样一个差事,对于盛京新军刚刚有些起色,局面完全在手的载深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张之洞不是笨人,当然知道眼前这王爷不想回京。
果然就听载深道:“香涛,想个说辞,拖半年左右。新军再有半年,就有模有样了,我这会儿回去,算个什么事儿?这不是种好了桃子给别人摘嘛!”
张之洞知道他计较的其实并不是摘桃子之类的问题。这是假的,就算有人想来摘桃子,那也得看看这桃树是谁栽的啊!他敢?这小爷是不想接整顿旗务这烂摊子。但不接差事不行,那是抗旨,罪名更大。本来他是很为这个犯难的,不过听载深的意思,似乎是个拖字。如果要拖半年的话,那似乎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王爷,朝廷给王爷的旨意,之洞不敢妄评。但盛京地方上确实也离不得王爷,我看不如叫奉天府上一道匪情折子,新军正好也得历练一下。”
“匪情?那总也得有匪情啊。总不能欺瞒朝廷吧?”
张之洞笑了笑:“之洞是自佳山城,土门江一带过的鸭绿江,尊王爷的逾示,未走朝鲜西北一带的驿路,倒是深入了朝鲜东北一带。果然与驿路周边,大有不同。东北富宁府知府全某倒有一事,托之洞请示王爷。”
“哦?说说——”载深讶异的抬起头来,之前叫张之洞往朝鲜一带游历游历,只是为了几年之后大院君跟闵妃的冲突白热化的时候军事介入做好准备的,没想到他居然还深入到了朝鲜境内,不走朝鲜西北部相对富庶的驿路,反倒是去了贫困至极的东北部,看得出来,这家伙这事办的很用心。
“富宁府极穷,全某请我吃饭,一共三个菜,半点油星都看不见,几片桑叶也入了席,实在是叫之洞吃惊不小。也实在是难以下咽。全某倒是很感歉然,言谈之中很有些求援的意思,可惜之洞带钱不多,加之一路之上多有朝鲜小童知道之洞是自天朝上国来,言路伸手掏钱,带队的教谕也要钱,说是要拿去印书育人。”
穷成这样?载深虽然知道那边的情况不会太好,不过穷成这样也实在是太过分了点,堂堂知府拿几片桑叶出来招待天朝上国的客人,实在有点……想了想笑道:“那不用说了,全某是想找本王爷讨几个赏钱。要多少?”
“三千两百贯,算下来八百两银子上下。说是富宁府历年的亏空。这是小事,之洞心想王爷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张之洞一脸悲悯的摇头道:“就是这全某还有一份心思,不止是他,周边几个府都想把治下吃不上米糠的青壮,委托之洞带回来,说是听说盛京周边在垦边,他们那边人多地少……”
“准了。”载深不假思索的点头同意:“给他两千两银子,要制钱要现银,去函问他。就一条,垦边局去富宁府设分司,人丁的事,不能委手他人。他只怕拿不了这么大的主意,给他时间去请示。回头你代我写封信给京里恭亲王,理藩院如今是步军统领存诚兼管,就说我的意思,请他调一个人,盛京工部侍郎额勒和布,忠良之后,请他留意一下。”
盛京五部不设尚书,侍郎就是最高领导,内务府呈请盛京蕃库拨银整饬盛京皇宫及关外三陵,那些门面功夫就是盛京工部在负责,额勒和布是个很合作的人。调去理藩院那里,将来朝鲜那边有什么文书过来,报到上头时,总是要先问理藩院的意见的。有个自己人在那里垫话,有起事来也好说。
“你回程辛苦,但还是要劳烦你跑一趟——”载深似乎下了决断,看着张之洞道:“你再跑一趟奉天府,请他们上一份舆情折子,就说朝鲜边界,涌入大批流民,亟请朝廷派兵维持,若是京中有所不便,是否可以请晟亲王调拨新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