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少年落地之时起,昊天就觉得这少年的身影和举动有些熟悉,只是苦于两人相距较远,而这天罗堂深渊之下光线又十分的昏暗,昊天到底也没想出这少年是谁。直到他开口说话,直到昊天听到他冷峻的声音,看到那如枪一般挺拔的身体。
他曾经见过,他们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
可是还没来得及寒暄,那少年的剑,就已经出鞘了。
那剑刺的笔直毫无华丽和招式可言,就是简单的刺出,却是纯粹的快,质朴的稳,剑尖直指昊天的胸膛。昊天虽然已经认出了他,但是奈何自己的脸上带着流水易容,对方却不能看清自己的容貌。
在这天罗堂众目睽睽之下,昊天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只能接招。少年这一剑来势汹汹,似乎已抱了必死之心。这一刺在旁人眼里也许迅速、狠辣、决绝,可是在昊天眼中,却看出这一刺中至少有七处破绽,其中有五处破绽,这少年想必也是清楚得很,那五处破绽是诱敌深入的陷阱,如果对方从那五处破绽中的任何一处攻击,那么双方必将是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可还有两处,却是那少年也不知道的破绽,也是这一刺当中,最致命的两处破绽。
好在,昊天却并不想与这少年交手,更不想杀了他。思考片刻,手中风鸾斧再次挥出,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握着风鸾斧。
平日里昊天运用风鸾斧之时,双手无不是握在斧柄的中央偏下,风鸾斧挥出之际,虎虎生风,进可攻,退可守,攻守之间游刃有余。可是这一次,昊天本不想伤害那少年,可那少年的剑却如奔雷般向昊天刺来,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昊天如若挥出风鸾斧,以昊天的手段,那少年必将登时死亡。
于是昊天单手握在了风鸾斧斧柄上方三分之一的位置,此刻的风鸾斧在昊天手中就宛如一杆板斧。昊天手执风鸾斧迎上了那少年的剑,剑斧相碰,昊天手腕一转,龙头刃便将少年的剑卷在了昊天的斧风之下,那少年不进反退,长剑反而挺了上来,而昊天亦是如此。
风鸾斧卷着少年的长剑,二人借势也迅速的靠在了一起,风鸾斧的龙头刃已经抵达了那少年剑柄之处,昊天和那少年两人也紧紧贴在了一起。
“王成?”昊天低声唤道。
“嗯?”那少年听昊天一叫,满脸疑惑。
“我是昊天,寅域,密林的那个昊天。”昊天生怕王成记不住自己,连续几个词不断说出,提醒着王成。
“啊,是你!”王成的话语之中透着欣喜和无奈,左手却缓缓收回到了袖口之内,藏起了原本伺机待发的匕首。“死在你手里,我也心甘情愿了。”
“什么?你这是,怎么回事?快停手吧!”昊天嘴上虽与王成交谈,可是手中的招式却一直未停。风鸾斧变短之后,与王成手中长剑长度相仿,两人交手之时身体相错,倒也有些机会交谈。
“不行,我必须,被你杀死。”王成的语气中有些无奈,但是却丝毫没有畏惧和伤感。
“为什么?”
“有人逼我。”
“上一任风殿风影,竹云。”
“是他叫你来试探我的?”昊天心思敏锐,听到王成这般说道,心中便有了些盘算。
“这一任风影是我,你可以不再听从他的命令了。”昊天急忙劝阻道。
“没用的,他知道我的家在哪里,”王成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几次三番都用我妻女的性命威胁我,我再也受不了了。”
昊天心中还有些疑惑,天罗堂如此机密,竹云是怎么会知道王成的妻女和住所呢?而看王成的样子,似乎那人却是真真切切的知道的。可是昊天明白,现在不是多加询问的时候,听着王成一副英雄末路的语气,心中也不免开始为他感到惋惜。
“昊天兄弟,我只有一事相求。”王成见昊天一直不说话,手中的斧势也渐渐平和了下来,王成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急,急忙开始说道。
“你说。”昊天正在思考听到王成这么一说,也没犹豫,顺口便答应了下来。甚至,他都没有察觉到王成言语中的必死之意。
“我家在申域第七层,第三间屋子,求你帮我照顾他们母女。这长剑,便作是信物。”王成话音刚落,手中长剑顺着风鸾斧斧刃的旋转便脱手而出,自己却将颈部撞向了风鸾斧的龙头刃上。
突然间,龙吟骤起,在深渊之中回荡,久久不曾散去。
众人听到龙吟声响,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到昊天一个翻身,王成便已经消失在了深渊之中。
“他,他又杀了一位兄弟!”突然间,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有些人是图谋不轨,而有些人,则是纯粹的寒心。
“刚刚还冠冕堂皇的说什么自家兄弟,接着便杀了他。”
“是啊,还真是装腔作势。”
“真是两面三刀。”
议论声起,便久久不能平静,昊天耳力惊人,自然听到有人在为他辩解,而那些为他辩解之人,却是刚刚死里逃生的那七位风殿风者。
昊天一时间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孰是孰非,就由他去吧。接着,昊天深吸了一口气,伴着未尽的龙吟,长啸一声,“还有谁来一战!”
这一声本就积蓄着昊天一腔愤懑和无奈,加上未尽的龙吟余威,竟然将天罗堂六殿之中近万名杀手都惊得一滞,议论之声骤停,只留下昊天的声音和着龙吟在深渊之中回荡。
“竹云!你是上一任的风影,何不来与我一战!”昊天心中想到竹云这种人,心中便不由得开始生气,男人,理应保护自己身边的女人。而那些以一个男人的责任来要挟他人的人,根本不值得昊天去尊重。
昊天收起王成的长剑,携在肋下,众人未见得清楚,就只看到昊天凌空而起,冷冷的注视着风殿,突然,一个身体纤弱的人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之大,还在深渊中泛起回响。接着,便开始不住的磕起头来,那声音在这空山之中宛如雷震,轰轰作响。
“小人怎敢挑衅风影大人,大人英明神武,天纵英才,理应掌管这风殿,小人不才,自当退位让贤,又怎敢心存不满之心。”昊天只听得那声音文弱,宛如一个书生,口中却说出如此谄媚之话,心中不免有些腹诽道,“这才是两面三刀。”
天罗堂之中安静了许久,只有竹云在一旁“咚咚咚”的磕头声,声音回荡在深渊之中,竟是显得那般好笑。昊天不言,居然也没有人去制止。
又过了一会儿,那道声音才又响了起来,“既然如此,魍魉,你便可以担任新一代的风殿风影。”
“多谢前辈。”昊天于虚空之中向远方略一施礼,翻身便回到了风殿之中,也不与他人寒暄,径直来到了之前的石房之内。
“挺厉害啊。”小貂赞誉道。
昊天回到屋中,便想起竹云的所作所为,他居然将一个钢铁般的汉子逼到走投无路,而自己,却为王成无法做任何事情。昊天了解王成,也能想到王成的绝望,他要强,倔强,以荣誉为己任,却被这样一个小人所要挟。天罗堂中不许在私下杀人,可是他又不清楚现实中的竹云究竟是谁。几次三番,他最终也只有两个选择而已,要么死,要么,做为风殿的风影,处死竹云。
可是他还没能权衡出利弊的时候,就被竹云逼迫下来与昊天决斗,所以他下落之时才那么狼狈吧?
不过还好……
“喂,你别得寸进尺好不好!”小貂看到昊天似乎有着心事,回答自己的时候又是那么的冰冷,心中便有些不满,怒目看着昊天。
“跟你没关系!”昊天本来只是想安抚一下小貂,却没想到说出去的话却是那么冰冷坚硬。
“你……”小貂正欲发怒之时,外面的那道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接下来,雨有声,杀无情。雨殿殿主雨情,由冷月担任。”
“什么?”昊天突然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怔怔的看向小貂。小貂并不是天罗堂的人,怎么可以担任雨殿的雨情呢?
“看什么看,你可以做风影,老娘就不许做雨情?”小貂看到昊天的样子十分生气,只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小屋。
小貂刚到深渊之中,那声音还未来得及说话,昊天就在风殿之中听到了小貂尖锐而又愤怒的声音,“谁不服!给老娘滚出来!”
“呃…我还没说完……”那道声音徐徐响起,声音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情感,那是一种名叫尴尬的情感。
“我不管!老娘不是你们天罗堂的人!不服的就赶快下来!”小貂言语一出,天罗堂内噪声又起。
“不是天罗堂人?这怎么能做我天罗堂的殿主?”
“就是啊,用个毛头小子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不是堂人,怎么能让他做雨殿的雨情?”
“闭嘴!!!”小貂怒吼道,突然间天罗堂再次安静了下来,他们都以为是发生了地震,直到回音渐渐安静下来,惊讶过后,天罗堂人一时间也不再言语了。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到小貂缓缓说道,“老东西,你说。”
“她虽然不是天罗堂人,但是同风影魍魉一样值得我信任,如果说没有冷月,那么魍魉等五人便早已死于叛徒的诡计之中。我们天罗堂可能至今仍被叛徒蒙在鼓里,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要死于叛徒的阴谋之中。所以,她,有资格做我天罗堂雨殿雨情。如果有挑战者,现在就可以上前挑战了。”
“说完了?”小貂怒喝道。
“嗯……”
“那有几个不服的!赶快下来!”小貂不耐烦道。
小貂话音未落,天罗堂风殿之中飘飘然跳下十二道身影,身影还未落地,只见小貂右手狐尾鞭一卷,一瞬间天罗堂内巨浪滔天,就连深渊之中两侧的山壁都似乎开始颤抖起来,就好像为了应和着滔天的波浪,隐隐发出轰鸣之声。
小貂的水落九天原本从天而降,凭着无尽的威势来达到落地一瞬间那一击,可是小貂此刻怒火中烧,狐尾鞭上的水落九天居然被小貂横着卷了起来,一时间那天罗堂雨殿之中十二名雨烟瞬间消散无踪,而那淘浪之上,还隐约蒸腾着热气。
天罗堂十二名雨烟,居然还未落地,就被小貂一招灭杀,魂归天地。
“还有谁!”小貂愤怒的叫嚣道,小貂魂海之中的离魂狐火,掺杂在了水落九天的魄功之中,怒火和热气在天罗堂深渊之中弥漫着,小貂站在浪上,杀气腾腾。
天罗堂中境界分别得十分清楚,散仙境以上的杀手大都在星殿之中,而雨殿内多是些地仙、游仙甚至是一些不入流的杀手。小貂在晋为五尾之后便已堪比散仙境的修行者,这惊涛之中还夹杂着魂火榜第十三位的狐火,任是同境界的修行者也难逃一死,更别说这些散仙境下的雨烟了。
小貂等了许久,迟迟还不见有人下来,自己的怒火也消了大半,便小声低语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接着,便抬起头来,朗声叫到,“喂,老头,你宣布吧,我回去了!”
小貂说完,起身便往风殿的方向飞去,全场一片肃静,大家都被小貂雷厉风行的手段和对那人的称呼惊呆了。要知道那人的身份在天罗堂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即便是之前向来以凶残恶毒的六殿殿主也敢对他无礼,可是小貂,居然一口一个老头的称呼他,而他,似乎也并不生气。
寂静之中,不知雨殿之中有哪个不怕死的雨烟突然喊道,“雨情,雨殿在这里啊!”
“老娘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还用你管么!”小貂怒吼道。
小貂已经消失在了深渊之中。
她的声音,却还在空气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