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总是这样如期而至,月上梢头,夜已深,月光撒在宽敞而又空荡的龙鸾大殿上,银色的月光,竟显得如此冰冷。那年少的天帝依然在龙鸾殿内忙碌着,身旁坐着一位妩媚的少女,身着一缕薄纱依偎在天帝的肩膀上,众神早已退去,殿上只有一位老人跪伏在地上,双手谨慎的托着一粒血珠,就像托着自己的子嗣一般,就像,当日托着晋帝丹一般,小心而又爱惜。
“天,天帝,这…这是鲲鹏大人带回来的晋帝丹的血……”老人颤颤巍巍的说道。
“嗯,事情办的怎么样?”天帝若无所事的问道。
“鲲鹏大人已经顺利的进入未名湖到了中,不过,龙…龙宸大…龙宸那老不死的,”老人本想称呼龙宸为大人,但听到殿上那少年有些不满的喘息声,急忙改口道,话语一出,自己也不由得心生怯意,他知道,自己也不年轻了啊,“他的禁忌确实厉害,鲲鹏大人进入之后也只能以本体行动,无法化为人身。”
“嗯……”天帝元兆似乎对老人的表现很满意,轻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道。
“起初那老不死的并不愿意给他晋帝丹的血,说是如果将这血取出,那么在未名湖中,那一方的生死盘便会失效,如果晋帝丹遇到了危险,便可能无法安全逃出。”
“然后,然后…然后鲲鹏大人打断了他三根肋骨,将…将那老不死的打得…打得昏死了过去,然后…将晋帝丹的血托人带给老臣,自己…自己…将血滴入晋帝丹之前的生死盘中,进入了未名湖。”老人断断续续的将这段话说完,短短几字,居然说得这么漫长,他在颤抖,在畏惧,他知道自己也已经老了,他还能活多久?如果自己不是这么顺从,如果不是自己还有价值,自己还会活到现在么?
他知道,许多人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之后,都会将这生死看得格外淡然,唯有自己,越到临近回归天地之时,活的越谨慎,小心翼翼的奉承着新天帝,为了讨好这位年轻的天帝,不知道做了多少有背良心的事情,可是他为了活,为了可以多活一会儿,一代炼丹宗师,此刻,居然获得像一条老狗。
可是想到一生耿介的龙宸,正直了一辈子,一辈子德高望重,到现在呢,还不是被天帝手下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心念至此,他的内心仿佛也舒畅了许多。伏在地上,卖力的给天帝磕了几个头之后,继续说道。“生死盘在龙宸分散给众人之前,就有着备份,在众人滴血之后,鲜血便从众人手中的生死盘内流转到了龙宸的那里,所以只要任一生死盘破,龙宸都会有所感应,将其拉出未名湖。”在思考清楚所谓的利弊之后,太上的这一番话,倒也是说的顺顺当当,似乎是为了卖弄,继续说道,“外界的生死盘破,则代表着未名湖内所持该生死盘之人已死,而未名湖内生死盘破,则会被主动的拉出来。鲲鹏大人的举动无疑是隔断了晋帝丹的两个生死盘之间的联系,虽然现在对晋帝丹毫无影响,但是一旦晋帝丹想要逃出未名湖时,他手中的生死盘便会失去与外界之间的感应,很有可能因此,命丧未名湖。”
“嗯…”天帝哼道。
“不过鲲鹏大人的速度三界独尊,即便是那四圣之一的白虎也远远不及,他既然已经进入未名湖,想来那晋帝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太上终于将这一席话说完,暗出了一口气,又给天帝叩了几个头,便伏在地上不再说话,等待着天帝的吩咐。就连太上自己也佩服自己,如此年迈,居然还可以将话说的这般清楚,居然还可以跪得这么久。
“你让鲲鹏进去干什么啊?”明妃娇嗔的问道,“还有这血……”
天帝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上的明妃,突然笑了,他对她有着无比的依赖,同样,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说很多话,“晋帝丹的血,是帝血,所以他聚而不散。他吸收了晋帝丹的炼材的所有精华,加上我的龙魂之气,让他的身体已经有了突破帝境的实力,只不过他现在受伤,还没有那个机会而已。”
天帝抚了抚明妃的秀发,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太上,嘴角一扬,继续说道,“当日太上说可以将他炼回晋帝丹之后,我便派鲲鹏时刻跟着他,任何转机,都要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于是在那天平原之上,他被养由弓重伤,鲲鹏第一次衔他的血回来给我,那时候我就觉得他的血不同寻常,对我来说有着莫名的吸引力,等我吸收之后,发现千年的禁锢居然被那鲜血一点点冲开。”
“可是鲲鹏不能一直跟着他,毕竟他实在是太过明显,不适于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是我的杀手锏,也是我最后的保障。”天帝有些忌惮的说道,他或许不会害怕那些所谓的天神世家,但是却也不得不防。鲲鹏对他来说,一直是他可以胡作非为的保障,一旦有祸事发生,凭借鲲鹏的速度,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逃出生天。“于是我便让鲲鹏在暗中,只负责收集他的鲜血,即便他有危险,也不要暴露自己。”
天帝似乎有些冷漠,恶狠狠的说道,“第二次,在戌域的逆流中,晋帝丹再次受伤,鲲鹏化为其鲲体,为我带回他的血液,要知道,那逆流确实霸道,鲲鹏回来之后也休养了一阵子,那时候我几乎绝望了,几千年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没想到他居然就要这样死了,可让我更没想到是,他居然还能活下来。”
“于是我便决心不能让他死,一定要让活到那一天,活到炼回晋帝丹的那一天,即便是死,他的血也一定要为我所用,他的一切,都要为我所用。”元兆有些霸气的说到,眼睛里也充满了杀气,“可是到后来,他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血液易于寻常,过了这么久,再也没有流过一次血。”
“这次,我想他去未名湖中,在其中一定会有所争斗,或流血或受伤,鲲鹏进入未名湖一来可以为我收集帝血,二来,也可以保护他,让他不至于命丧他人之手。”天帝的表情有些扭曲,盯着地上的太上,奸笑道,“至于龙宸那老不死的,此刻给他点教训也是好的!”
太上伏在地上感受着天帝的目光,后脊居然有些发凉。
月,照耀着整个大陆,照在龙鸾殿大殿之上,同样,也照在辰域,那简陋的破屋之中,在月光的映射下,那不屈不挠的面孔此刻居然变得有些沧桑,惨白,也不知是受伤所致,还是那无情的月光所照射的。床旁坐着一个少年,跟床上的老者长相几乎是一模一样,挺拔、俊秀,不屈的神情,还带着一丝愤怒。
“为什么?”那少年有些愤怒的问道,话语中,甚至有些颤抖,还夹杂着心疼。
“什么?”老人肋骨已断,说出的话是那样的有气无力,但是对待这少年,却依然是一脸的慈祥。
“那鸟人本就与你不相上下,为什么他出手之时你不用天精抵抗,哪怕是护体!”少年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到后来,震得老人都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是天帝的人啊。”老人平淡的说道。
“你怕了?”少年有些不屑,有些失落,“这可不是我的父亲。”
“我怕过么?”老人的话语虽然有气无力,但是这四个字却显得那样铿锵有力,毋庸置疑。
看着少年疑惑的表情,老人继续说道,“这是一个约定,我答应过老师,要守护天界。”老人的眼睛有些空洞,似乎再回忆些什么,回忆着,老人对他的教导,回忆着,那一场守天之战,老人一族,几乎都死在了睟天之中,告诫自己的,只有这一件事情,他应许了,于是他也要做到。
人老了,似乎总是喜欢回忆,少年看着老人被月光映得格外惨白的面孔,心想道,他终究还是老了,忠耿一生,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龙钊。”龙宸轻唤道。
“嗯?父亲?”听到父亲的呼唤,龙钊很快就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整个辰域的防守系统你都知道如何控制。”龙宸缓缓说道,“我不能教给你如何制作他,却可以教你如何使用,这些年,你也终于不负我的重望,都学会了。有些设施可以重复使用,有些只能使用一次,那些你可都记住了?”
“是,父亲,孩儿都记得清楚。”龙钊听到父亲如此这般说道,不禁有些迟疑,犹豫了半晌,才仔细回答道。
“那就好,”龙宸道,“我本想以未名湖的机缘,来为自己放过魔瞳逃出而赎罪,谁知道,此刻又害了一个少年。”
“父亲,那魔瞳……”龙钊本想对父亲说,那魔瞳的出逃本就与他无关,天地骤开,事情发生的是那么突然,而父亲又在外为老天帝服丧,魔瞳的出逃,又怎么能归罪于龙宸?可是看到父亲如今的模样,也不忍心再去与他争辩。
“也不知道那少年究竟有什么特殊,龙钊,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少年真的可以活着从未名湖出来,你一定不要亏待他,是我们龙家对不起他,真的对不起他……”龙宸有些呢喃的说道。
“父亲,父亲您别这么说,那少年一定没事的,您也一定没事的!”龙钊听着父亲类似交代后事的话,终于慌了,他突然想到,父亲晋入真仙境已经两度轮回了,他为了那个约定,一直没有再修炼下去,因为他怕过于出众,怕因为自己出众的天赋惹人妒忌,从而身首异处。
他不是怕死,而是怕,最后无法遵守,那对他老师的约定。
那是他报答自己老师恩情的唯一方式。
龙钊突然想到,上次父亲度过轮回的时候已经是那么艰难,原来父亲已经是那么老了,老到,再也经受不起任何伤害,老到,已近回归天地。
“呵,那孩子叫昊天,”龙宸微笑道,他不去理会龙钊的安慰,因为他自己知道,知道自己的天精正在飞速的流逝着。鲲鹏出手的一刹那,他不能反抗,即便是抵御,都是对天帝的不敬。鲲鹏是天帝手之一,他的所作所为,都代表着天帝的意志。所以他接了下来,断了三根肋骨。
仅仅断了三根肋骨而已,他如是想着,也许他也忘记了自己有多么老了,直到他体内再也无法凝聚起天精,甚至可以察觉到体内的天精正在飞速流逝着,就连元神,也在不断缩小着。这时候,龙宸才察觉到,自己真的连三根肋骨都断不起了。
“如果,元兆再动天界,再害辰域,”龙宸有些愤怒,弥留之刻,愤怒早已蒙蔽了他的心智,不是因为自己的死,而是因为天帝的昏庸无能,他终于喊出了天帝的名字,“如果他再如此胡作非为……”
龙宸急忙吸了两口气,此刻的他是那么渴求清新的空气,这与他往日无欲无求的清高形象完全不符,他此刻在笑话自己,堂堂龙宸,一世英名,居然死的这般狼狈,在这破败的屋内,身畔,只有自己的儿子,可是又能如何呢,这不过是他自己选得路,只能暗叹一口气。
甚至,他连这口气都不敢叹出,因为他的话还没说完,他还不能就这样叹息,就这样离去。
他终于说出了最后那两个字,终于叹出了那口气,“就反!”
这最后两个字,龙宸生命里的最后两个字,居然与他平生奉守的信条如此格格不入,却依然那般有力,不容置疑。
他终于合上了眼睛,闭上了嘴,任他天赋惊人,忠耿一生,任他有着无数辉煌的过去,即便他是十二星宿的首脑,即便他是墨家唯一一个外姓弟子,此刻,他一样像普通天凡一样,闭上了眼睛,回归天地。
龙钊在一旁看着他,看着自己父亲的身体正在慢慢消散,化作点点星辉,他看到了父亲在笑,笑的那么慈祥,就像从前赞许自己时一样。
只不过,他不知道父亲是在笑什么。
是因为他终于完成了同自己老师的约定,还是苦笑自己秉承忠义正直的一生。
龙钊不知道,但是他却记得父亲的教导,“如若元兆再敢胡作非为,就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