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翔眼见吉全下山相救,于是恶人先告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又是“师兄”,又是“父亲”的这般叫着。吉全下山之后,只手破开周正和王天翔的战斗,任由王天翔跪在地上,头如捣蒜,而吉全却始终都未看他一眼。
吉全的目光始终放在了昊天的身上,他的眼中有怨恨,有玩味,也有谨慎。眼见昊天一礼施毕,吉全神色未变,一言未出,径直走向昊天。途经周正,吉全眼睛轻撇了周正一眼。只见周正身体站的笔直,不动不摇,甚至连脸色都没有一丝转变,只不过他手中的长剑,已经插入了瀛洲山脚的那片土地上。
是插入,笔直的插入。
周正不弯不折,他的人如此,他的剑也如是。
他只有这一个举动,和之前拦住昊天三人的紫袍少年几乎并无两样,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认错。周正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同门相争,乃是死罪。
只不过周正认错的方式有些不同,独特,而且唯一。他的长剑离手,插入地中,人也站的笔直,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认错时候的方式和态度。可是对于周正来说,这就是。因为他的剑已离手,因为他的剑,已插入地中。周正的剑绝不会离手,周正的剑也绝对不会如同锄头一般的插入地中,就如同周正绝不会卑躬屈膝一样。
而此刻,周正的剑已离手,周正的剑已入土,周正,已认错。他没有任何辩解,也没有任何的反抗和悔恨,他只是站在那里,等着吉全的发落。
可是吉全也只是撇了周正一眼而已,他依旧没有说话,经过周正,绕开了小貂和高福,来到了昊天身前。
没有鞠躬,没有施礼,没有表情,没有语气。“好久不见。”
没有多久不见,未名湖一别,至今也不过一年的时间而已。可是这短短的一年,对吉全来说,却是着实度过了许久,太久,宛如隔世。
吉全始终都没有忘记未名湖中,昊天和无心子设计将自己和瀛洲山的弟子逼出未名湖,至使自己还未寻得多少姻缘,便被迫而出,以至于此刻的吉全也不过七脉地仙境而已,虽然连破七脉,可是他毕竟是瀛洲山第五代弟子中的大师兄,他的天赋和机缘本不至于有如此这般的境遇,一切都因为昊天的兀自出现,一切都因为昊天。每念至此,他的内心都会怨恨,都会激动,而此刻昊天站在自己的面前,吉全非但没有任何的举措,反而面无表情,故作淡然。
至少在吉全的心中,他是淡然的,他是面无表情的。可是在昊天的眼里,他却看的清楚,吉全脸上的那抹伤疤依旧清晰,而此刻,那如同毒蛇一般弯曲的伤疤在吉全的脸上隐隐颤抖着。那模样竟真如有条小蛇趴伏在吉全的脸上,蠢蠢欲动,伺机待发。
昊天清楚的知道吉全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他在试着冷静,于是昊天也就逢场作戏,假装没有看到吉全脸上的异样。
昊天正欲回应,却还未回应之时,突然觉得自己的腿不知被谁抱住了,低头看去,却看到王天翔抱在自己的腿上,鼻涕和眼泪似乎都已流了一地,而王天翔,还在抱着昊天的大腿痛苦,“昊天兄弟,不不不,昊天师兄,昊天大爷,昊天叔叔,昊天叔叔,您和吉全爸爸是朋友,尴尬的事情您也看的清楚,您看到了是周正先出手的,同门相残,罪该当诛啊。昊天叔叔您看的清楚,您可一定要为小侄做主啊。”
这王天翔眼见昊天和瀛洲山第五代大弟子吉全相识,一时间也不去想吉全和昊天究竟有什么关系,他本就心思缜密,可是此时,他一心只想超过周正,想方设法将周正在瀛洲山外门弟子的领袖位置上拉下来,他只想着借着昊天为自己作证,甚至他都没有注意到,为什么吉全和昊天之间的关系却如此诡异尴尬。
众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鄙视之情藏在心里,而面上,却始终都面不改色,他们早已学会了“做人”,他们在以他们的方法演绎着自己的人生,隐藏住内心的感情,进而化为脸上的一方面具,他们的脸上都有着一副面具,逢迎、冷漠、随机应变、冷酷无情。
也就是在这时,昊天才真正的看到王天翔的面容,王天翔长的并不算英俊,可倒也看的过去,一副方正的大脸给了人一种憨厚朴实的感觉,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样憨厚朴实的面容下面,却隐藏着如此令人作呕的内心。
昊天不知为何,腹中一阵翻滚,他只想吐,他想将早些时候吃过的蔬果饭食全部呕吐出来,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样的人,面对敌人他可以战,面对仇人他可以杀,可是王天翔,他究竟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战?是杀?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昊天觉得,杀了自己此刻脚下的这个人,不仅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风鸾斧或者鱼肠剑这些杀了他的兵刃。昊天不知所措,好在,吉全为他做出了选择。
此刻的吉全正在紧紧的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他的面容已经扭曲,他的脸也在不自然的开始痉挛了起来。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想掩饰,可那种愤怒和激动已然掩饰不住于是他看到了王天翔,看到了趴在昊天脚下不住乞求的王天翔。
吉全对待王天翔并没有太多的反感,在他眼中,这样的人已经太多,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俨然成为了这个时代的风向标,吉全涉世已深,对这种事情,这种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可是在此刻,他也只有凭借着王天翔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愤怒,更何况,这位师弟,也的确太没有尊严和底线了。
吉全一脚踢出,踢的是王天翔肘部的关节,这养脚踢出让王天翔避无可避,王天翔本就全身心投入于对昊天的乞求之中,根本没有看到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吉全,会对自己突然施以攻击。不过即便他想到,也躲避不开了。
吉全这一脚集瀛洲山的狠辣和蓬莱山的轻灵于一体,但从吉全这一脚,昊天就足以看出吉全的境界早已踏入了七脉地仙,而在这短短的一年里,吉全对蓬莱山的招式,也确实做了很深的研究。
吉全这一脚直取王天翔的肘关节,不偏不倚,直接踢到了吉全的肘关节上,轻灵狠辣,这一脚刚一触碰到王天翔的肘部,王天翔就觉得肘部关节一阵剧痛,仿佛撕裂了一般,粉碎般的撕裂和疼痛,让他不自觉的松开了抱着昊天的双臂,接着就是一阵眩晕,不知如何,王天翔的身体已经侧飞了出去,在剧痛和迅速的攻之下势,王天翔早已身不由己,侧飞而出。
单这一脚,吉全既已宣泄了自己的愤怒和激动,又为昊天解了尴尬的境地,不仅踢飞了王天翔,还没有伤到昊天一根汗毛,这一脚,却着实的妙到毫颠。
“多谢吉兄,也恭喜吉兄境界大增。”昊天对吉全说道。王天翔早已飞了出去,却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在远处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肘部,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肘部已经碎了,碎成粉末,他的臂膀和小臂之间,早已脱节。
“拜你所赐。”吉全冷冰冰的说道。
吉全说的冰冷,言语礼貌,可是昊天却知道他的心里却没有表面这般平静。昊天也知道,如果没有昊天插手无心子和吉全之间的纠葛,或许吉全的境界要比现在还要高,昊天知道,心里也清楚,却无法回答。
吉全似乎也看到了昊天的尴尬,他没有等待昊天的回复,而是继续说道,“今日我们不谈私怨,我是奉命前来,请你上山的。”
“奉命前来。”昊天呢喃道。
“是的,奉瀛洲山大长老董方之命。”吉全面色凶悍,可是在提到董方的名字的时候,却突然一时间毕恭毕敬。
“呃,可否劳烦吉兄稍等片刻。”昊天尴尬道。
“嗯?”吉全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疑惑,莫名其妙。
“小弟,小弟去换条裤子……”昊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裤脚尴尬道,他的裤脚早已被王天翔的鼻涕和眼泪染污,一片污秽,“这个样子,拜见董方长老,似乎有些不太礼貌。”
“去吧……”吉全一脸的尴尬和无奈。
昊天听到吉全的话,一拉小貂,躲到了一块山石后面,由于水清赠予小貂水凝戒指,所以昊天的一切行囊也都放在了小貂的水凝之中。他带着小貂来到巨石之后,脱去了污秽的长裤和被雨水淋湿的长衣,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衣短裤,而高福也在一旁,将衣衫整理完毕。
在小貂的威胁恐吓之下,昊天无奈将伴随了自己十年的长裤扔掉,拉着小貂一起,来到了吉全身边。
却见此刻的吉全站在周正的面前,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剑不是锄头。”吉全喝道。
“是。”周正回答的短促有力,不卑不亢。
“剑既然已经插入了土里,就已算不得是剑。”吉全从地上拔出周正的长剑,放在手中把玩着。
“是。”周正并无他言,面不改色,双目盯着吉全,不躲不闪。
“而一个剑客,手中不能没有剑。”
“所以,你已不配是一个剑客。”一直到此刻,吉全的眼睛才终于落到了周正的身上,四目相对,居然别有一番较量。
只不过这一次,周正没有回答的那么果断和迅速,犹疑片刻,才继续说到,“是。”这一声“是”,已然没有当初那般铿锵有力,可是却依旧不卑不亢。
周正话音刚落,只见吉全双指合并,食指压着中指,中指猛然一弹,弹到了周正的那柄长剑之上。只听“仓”的一声,周正的那柄镔铁长剑应声而断,断为两截,那声音之大,声音之清脆,赫然掩盖了周正的话音。
就在吉全弹剑的那一刹那,昊天魂海之中猛然闪过一个想法,却又转瞬即逝,再也捕捉不到了。
昊天带着小貂和高福来到了吉全面前,微笑说道,“吉兄,走吧。”
吉全看了一眼昊天,又对周正说道,“你也跟我们一起走。”
“一起走?”周正不解道,一直以来他的脸上都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就连吉全断剑之时,周正的表情都十分冷漠,惊讶一闪即过,难以捉摸。而此刻,周正的脸上分明是不解、疑惑。
“嗯!”吉全并没有多说什么,周正也没有多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变跟着吉全和昊天三人的身后,走进了瀛洲山门,没有回头,面无表情,甚至就在他经过陪伴他千百年来的长剑遗骸之前的时候,他都没有多看那断剑一眼。
他已不是剑客,他已不配拥有剑,于是他也不去再看那柄断剑,他甚至觉得,是自己对不起那柄断剑。
他既已违反了瀛洲山的规定,就理应受到瀛洲山的处罚,他心甘情愿,也无怨无悔,无论是死,还是罚。
他走的坚定,走的淡然。
王天翔终于爬回了瀛洲山的山门前,他的右肘已碎,左膝已伤,他只能用爬,才能前进也只有爬,才能回到瀛洲山的山脚之下。
他已狼狈不堪,他的肘部关节尽碎,膝盖也已受伤,脸上沾满了泥泞和污秽,眼泪、鼻涕,还有鲜血。
可是他的脸上却写满了兴奋,他被人搀起,勉勉强强,踉踉跄跄。他颤颤巍巍的站在众人面前,激动的说道“看到了吧,你们看到了吧,周正要被扫出门外了,瀛洲山外门,马上就是我王天翔的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敢大声,他怕被瀛洲山人听到了自己的放肆和张扬,他低声的笑着,笑得狼狈,却笑得开心。
可就在这时,瀛洲山山腰处却突然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那还吉全的声音,在山腰处响起,却回荡在整个瀛洲山中,“王天翔、孙锋、蒋皓新,因有辱师门,勒令即可离开瀛洲山,逐出师门,从此以后,不得在对外称是我瀛洲山弟子如若发现,立杀不赦。”
冰冷的声音,就这样在瀛洲山中回荡着。
瀛洲山脚,有两个少年掺着昏死过去的王天翔,站在整个瀛洲山外门弟子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