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安商旅的人都在等待着这一战的开始,与其说是期待,不如说他们是更想去看看高福的本事究竟有多少,高福自从加入茂安商旅之后就未曾出手过一次,茂安商旅的人虽然都不看好这个年轻而又稚嫩的少女,但是看着这少女自信的模样,想来也有一些实力和技术作为支持,只是虽然这少女败局已定,但是只要可以和高福过上几招,这些商旅中人就可以看出高福的魄功渊源以及境界的实力。
可是现实却让他们大失所望,他们没有看到高福出手一招,那并不是因为他面前的少女实力太弱了,恰恰相反,这茂安商旅一行不下千人的队伍之中,居然没有一个人能看清楚那少女的招式和魄功,或许那少女根本就未用魄功,就将高福打败,看着高福此刻狼狈的样子,他们的心中没有一丝的嘲笑和不屑,他们只有震惊,震惊这少女的出手,震惊这少女的实力。
甚至就连高福,就连高福自己,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输的。他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接着,双膝一软,背后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等待回过神时,自己就已经趴在了地上,被那少女坐在了身下。
他很狼狈,也很震惊,他现在的样子已经比狼狈更加不堪,可是他的心中没有一丝的羞耻,甚至他知道,即便自己的实力再高,即便自己踏入了十脉地仙,也不可能是这个少女的对手。他没有因为失败而感到不齿,甚至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有所顿悟,就在那少女的身下,高福匍匐着身体,陷入了深思。
“你看,我早就说让他们走吧,你偏偏不听,这下可好,全让他们看到了。”那少女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天真无邪,那愧疚腼腆,让人很难同刚刚那个出手迅捷疾猛的少女相比。
“小貂,别闹了,放他起来吧。”昊天悄然出现在小貂的身边,他起初只是想让小貂将这二人请来询问一下有关那“怪人”的事情,没想到小貂一时间玩心大起,居然将高福坐在了自己的身下。
“哎哟,我知道了。”小貂不满的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委屈的说道,“人家就是想玩一下么,这就起来了。”
就在大家的诧异眼中,小貂款款走到了昊天的面前,双手插在腰际,看着地上的高福说道,“喂,别趴着了,快起来,本姑娘还要打劫呢。”
一听到“打劫”二字,又看到了高福被眼前的少女一招击倒,趴在地上迟迟不肯起来,高福身旁的沙公子突然间跪了下来,趴在了茂安商旅中一个长髯老人的面前,说道,“王伯,王伯,你与我父是故交,求求您,帮帮我,这是我第一次奉命前来押送货物,切不可出一点损失啊。”
沙公子涕泗横流得趴在那长髯老人面前,哭的情真意切,闻着皆哀,可是那长髯老人却宛视无物,从沙公子的怀里取出了被他抱住的袍子,仿佛就像是害怕惹上瘟疫一般离开,离开的淡然,而且毫无愧疚之色,似乎这故交之子的乞求,都赶不上自己那一身华丽衣袍的洁净。
“李兄,李兄,你我二人从小长大,事到如今,你可不能不帮我啊!”沙公子又趴到了另一位年轻公子的脚下,他丝毫不顾及自己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任由他的眼泪和鼻涕流到了他华贵的衣服之上,又顺着他的衣襟留在了地上,他的衣服上拖沓着一滩不知名的液体,在一个一个的人面前爬过,那些人都是他的好友,或是他父亲的故交,原本那亲密的关系,在此刻,却似乎突然变成了索命的令牌。他们似乎非常畏惧和这落魄邋遢的少年相识,他们躲得很远,就像躲避瘟神一般,他们生怕因为自己和沙公子的相识而让这两名实力莫测的劫匪看到自己身上所带的财物,他们躲得很远,避之不及。只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次茂安商旅的队伍之中,绝没有人可以是这两个少年的对手。单是那少女就足以让人头疼,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一位沉稳的少年,张扬的人固然让人觉得可怕,可是那少年的沉稳,却让这些生存了几万年的老人们更加的畏惧和担忧。
“哎呀,都没你们的事情了,快走吧。”小貂看着沙公子的样子,心中已便觉不齿。起初他自诩英豪,在众人面前夸夸其谈,小貂心想这人纵使无能,至少也该有些傲气傲骨。可是眼见如此这般模样,可见这少年不只是一名纨绔子弟,更是空有了一身皮囊。她心中一心想让这少年涨一些记性,可是突然间,她又怕这少年的父亲一世英名都因为这不孝之子而扫地。于是她想让其余的众人尽快的离开,这样,也算为沙家留下了一丝薄面。
茂安商旅中的商人们如蒙大赦一般,为首一人正要起身前行,就在这时,商旅之中走出了一位老人,那老人衣冠楚楚,鹤发童颜,俨然一副高人模样,他从队中走出,向昊天和小貂二人略微一拜,继而说道,“这位姑娘,这位上仙,老夫子恒,与这位沙公子素不相识,却也实在不忍见沙公子这般模样。老夫深知沙公子言语过于张扬不羁,徒增笑柄,想必经此一事,这沙公子也该有了一些教训。二位如果是因为此事刁难沙公子,可否看在老夫薄面之上,放他一条生路。如果二位真是为了沙公子所携的珠宝所来,那老夫无话可说。如果二位因为老夫多事而想多得老夫的财务,老夫心甘情愿奉上。”
子恒老人说罢,顺手从身边取出一个精致的包裹,就准备交到昊天二人的面前。
“哎呀!”小貂听到子恒老人的话,心中焦急万分,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愧疚之情,也升起了一股对这位老者的钦佩,她不想要那些什么所谓的珠宝,她也没有教训沙公子的意思,她最多的就是想戏弄一下那沙公子,可是如今,子恒老者的一席话说的小貂无地自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有昊天,幸好,昊天还在小貂的身边。
就在这时昊天从小貂身后走出,对着子恒深深鞠了一躬,继续说道,“老先生教训的是,小子和小貂姑娘本来只是想询问这位沙公子和高先生一些事情,可是不曾想弄成这般模样,本无伤害羞辱之意,没想到给大家带来了这样的不便。小子在这里给大家道歉了,大家无论要打要罚,小子绝不还手,子恒老先生品质高洁,无论如何,小子都心甘情愿。”
昊天说的情真意切,一句一字也都是真心实意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昊天是发自肺腑的。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昊天看尽了天界之中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那王伯、那李兄,或许曾经都和他们面前的沙公子把酒言欢,对酒赏月,可是如今,眼见沙公子落魄狼狈的时候,他们瞬间躲得远远地,远远地避开了他,唯恐避之不及。还有其他人,其他那些对沙公子来说所谓的熟人,在这一刻,都变得那么陌生,冰冷而且陌生。
昊天发觉似乎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自己那么坦诚相待,自己此刻安然无恙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幸运,幸运的遇到了那些世间本就已经稀少了的义士侠者。朱铁、木夜、王成、地网帮,等等等等,他没有像沙公子这般遇到自己生命中的王伯李兄,他没有遇到,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幸运而已。
而就当这个沙公子落魄不堪的时候,反而是这位非亲非故的子恒老人,在这时站了出来,站在了沙公子面前,为沙公子挡下了过多的羞辱和难堪,甚至不惜失去自己的所携带的宝物,只为了能尽一己之力,只为了,这为这世间留下仅存的一丝正义和慷慨。
所以昊天心甘情愿,心甘情愿的听从这老人的安排,为了他老而不死的正义,为了这世上仅存的道义。
“呵呵,小兄弟此话严重了,老朽何德何能敢去吩咐惩罚你,老朽只不过想借己薄面,在这天地之间正道。既然小兄弟没有害人图财之意,那老朽就先走了,就先走了。”
子桓果然走了,都没有回头,他似乎相信这个少年的话,他相信,不是因为昊天所说的话对他来说有多少的信服之力,恰恰相反,而是因为子恒的心中饱含了信任,他相信昊天不会食言,就如同他相信天地之间大道永存,就如同他相信,这一切一切的罪恶,都将烟消云散。
茂安商旅的商人们也走了,他们带着愧疚,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刚刚是真的畏惧了,那种畏惧是真实的,畏惧昊天和小貂的威势,畏惧沙公子会突如其来的跑到自己的脚下,来诉说这那所谓的旧情真意。他们也愧疚,至于是否是真实的,他们不知道,至于这愧疚会持续多久,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此刻知道的就只是自己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他们只知道,自己此刻,距离那所谓的终点更近了一步。他们任务的终点,他们行程的重点。
可是他们心灵的终点呢?
他们是不是曾经也曾义薄云天,也曾豪情万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否也是他们的本心,是否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也是他们曾经心中的向往。可是如今呢?他们是不是已经向这世界屈服了,他们是不是已经背离了本心,他们距离着本心越来越远,就在他们心安理得的走向他们任务行程的终点的时候,他们已经远离了他们的本心。他们渐行渐远,渐渐,已经迷失了本心,他们似乎永远也找不到那所谓的终点,似乎永远也找不到那心灵的归宿。就在他们心安理得的数着手中行程尽头之后所得到的金银权势之时,他们是否会想到那曾经趴在他们脚下,不谙世事却也曾心高气傲的沙公子。也许沙公子的涕泗没有污染到他们华丽的衣袍,可是他们的心上呢,还真如他们衣袍那般干净光鲜么?就在那时,他们会不会再有一丝心痛,再有一丝愧疚,再有一丝,那曾经所谓的心安理得。
他们理应畏惧,只不过,他们要畏惧的不该是那早已逐渐凋零的一腔正气,他们要畏惧的不该是人心不古的社会风气,他们要畏惧的,不该是渐冷的人心,和他自己早已污浊的心灵么?
他们也许会想过,也许,也只是转瞬即逝,可是如今,他们已经走了,走远了,很快,就消失在了草原之上。
昊天扶起了还趴在地上的沙公子,而小貂也掺起了跪在地上的高福。昊天二人在向他们道歉,他们理应道歉,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人可以承受的底线,尊严、地位、家世,等等等等。
可是出乎昊天意料之外的是,他们并没有原谅他们,与其说没有原谅,不如说或许根本就没有在意。高福此刻目露精光,似乎疯狂的在思考着什么,忽而明亮,忽而暗淡,一会儿过后,他向小貂深深地鞠了一躬,继而说道,“姑娘是高福的恩人,高福此刻才知道自己的实力究竟有多么的低微,姑娘这一招之内,不仅击垮了我原本固封的骄傲,也击破了我禁锢三千年来的桎梏。我从姑娘那一招之中破了五脉地仙的桎梏,踏为六脉,姑娘对我没有任何的羞辱,更何况,与这三千年来的桎梏想必,那点羞辱又算得了什么呢?姑娘有事尽管想问,高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沙公子则更是一扫脸上的污垢,他借着随身携带的水袋清洗了自己的面容,又换了一件随身携带的干净的衣裳,他将那件衣裳穿的规规矩矩,居然也没有了一丝纨绔的样子。“小子初出申域,原本以为天下之大,以一己之力定能创下一番天地,可谁知,就连眼前所谓的种种尊重和名望,都不过寄托在家父的拼搏之后。于我自己,实则一无所有,小兄弟和姑娘的这一番羞辱让小子明白了许多,什么所谓了酒肉朋友,什么所谓的情真意切,在患难之中不过尔尔,小子此番顿悟,定将回申域反省检讨,再出申域之时,一定不给家父和家族丢人。两位可谓是小子再生父母,如若有事详询,小子定当以实情相告。”
昊天和小貂看着眼前的两人,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毕竟他们的耻辱已经传播了出去,可是眼前的两人居然宛如无事一般,昊天是真正的希望他们是真心改过,也是真心希望这一切的兴起之事,不会给他们带来太多的困窘和损害。
“我们想问一下,高兄刚刚所说的怪人之事。”昊天犹豫了半晌,最终坦言说道。他骨子里本就不是矫揉造作之人,此情此景,他也再次恢复了当初坦直的模样。
道义很脆弱,却也很坚韧。他或许会因为一件小小的事情而崩塌,也会百折不挠,无论如何都不会垮掉。
当这道义存于人心,那么这个人,也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