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依旧一个人坐在卧房之内,几日以来,一直如此。昊天在离开桃夭阵之后,便也再没有回到了那间屋子。花邪在申域之中为昊天寻到了一家客栈,申域之内第二豪华的客栈。
申域之中最豪华的客栈无疑都是归花间楼所属,而花邪也知道,昊天一定不愿意在花间楼的属地之内停留,所以她为昊天安排了另一件客栈,与花间楼毫无关系,所以也就沦为了二流的客栈。
花邪一点也不担心昊天会失踪,会违背自己的命令。曾经一匹桀骜不驯的狼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狗,她有着足够的自信来控制这只狗,原因无他,只不过因为花邪的手里握着足够分量的骨头,足以让昊天甘心为她肝脑涂地。
花邪将昊天作为了一个杀招,她并不急于命令他去做什么样的任务,天界之中已经很少有事情是花间楼之中四组无法做到的了,可是她却要以防万一。花间楼在脱离了余家的支持之后,就已经变得外强中干,就好像一颗参天古树,却已经被蛀虫蚕食许久,中间已经变得枯槁无力。虽然外表依旧参天,但其内部,却已经是十分空虚。
花间楼的现状就是如此,便面看上去风光依旧,可是他们却已经失去了最坚实的后盾,而花邪要做的,就是尽快的弥补上花间楼失去余家之后的中空区。
而她所采取的手段,就是利用昊天。
花间楼作为天界最大的情报组织,昊天的所作所为自然都被花邪看在眼里,所以当她察觉到唐月和昊天相识,而余家又消失在了酉域之后,她立刻采取了行动,从俘获小貂和琴月开始,一切的行动都在按照着她计划在缓慢进行着。
直到昊天终于被花邪所控制,她才轻松下来,心里的那块石头也终于落下了地。她一方面利用着唐月四人永远的拉扯着昊天,而另一方面,却让昊天无比的舒适和清闲,让他尽情的享受,只为了一时的拼命。
昊天也确实清闲,不过也只是浮于表面而已。
从那日离开桃夭阵之后,花邪就将他安排到了这个地方,从此杳无音讯,也没有发布任何的命令,也没有任何的指示和为难,反而让自己十分的自在和清闲。没有人监视,没有人催促,反而每日傍晚之时,都会有花间楼人来找到昊天问他是否有什么要求和需要。
昊天知道那是绝对的问候,绝不是监视,花邪根本不用监视昊天,因为她知道,昊天一定会乖乖的待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吩咐,甚至是乞求。来寻找昊天之人虽然都是代表花间楼而来,但是脸上都铺满了笑容,没有丝毫的架子,而且每日所来之人都是不一样的人,但问的问题却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
昊天没有需要,如果真的要他提出什么要求的话,那就是尽快给自己发布任务,让他尽快完成,尽快的还给唐月四人一个自由之身,无论之后如何,无论此仇是否要报,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们的性命还在。
昊天最不喜欢亏欠别人东西,他讨厌自己的把柄在别人手中一直掌控着,但是此刻,他却只能忍耐,他知道花邪想利用那四个人永远的拖住昊天,而昊天纵使知道,也只能忍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沉住气,不被别人看扁,也不被别人笑话,等待一个时机,如果可能的话,再想出一个办法,可以救他们出来,而不受花邪的控制。
可是这种方法真的有么?
又是傍晚,昊天悠然的坐在庭院之中,看着夕阳西下,看着月悄然升起,他发觉自己已经好久没看有这么仔细的看过月了,上次这般痴迷,大概还是在未名湖旁的礁石之上吧,那时小貂变为雪狐,无人和他交谈,他和小貂一同坐在礁石旁,看着未名湖上缓缓升起的月亮。
自从小貂出现之后,他对月亮的依赖愈发的减少了,他和小貂之间有太多的嬉笑,太多的生死和太多的事情要做。直到此刻,当小貂不在身边,看着这月,他才想起过去,自己究竟是多么依赖他,沮丧时,颓唐时,也许还有很多,可是当和小貂经历了更多之后,那月,那月上的泠寒宫,还有那素未谋面的子月宫主,对他来说,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么重要了。此刻他对子月宫主的感情只有一个,那就是感激,感激她将小貂送到他的身旁,感激她让小貂陪她走了这么多、这么久的路。
十年,也许对天界天神的一生来说不过转瞬而已,可是他和小貂经历的这十年,不知道有多少次生死与共,不知道要比多少度轮回都要漫长。想着想着,他笑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想出一个方法来解救小貂他们,一定会。
昊天为自己斟上了一杯酒,酒壶就放在庭院当中的石桌上,轻咂一口,有些苦,有些辣,这竟然真的有些像人生,昊天一时间想到了唐月,他那般买醉,那般嗜酒,似乎是不是也因为内心的惆怅,饮酒浇愁之时,自己是不是也在感慨自己的人生,领悟、反思,最后反而爱上了那杯中的世界。
昊天不是自怨自艾之人,也不会逃避这眼前的困难和仇怨,所以他抬起了头,看了看天上的月,揉了揉迷茫的双眼,那原本惺忪的醉眼,此刻也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月已过了中天,今天的人,来的似乎有些晚了,昊天心想道。
今夜无云,月光洒在庭院之中,被树枝打的影影绰绰,阴暗迷离之间,一道人影闪过。今天的来人似乎比前些日子境界高一些,昊天想到,不过总是来了,但愿这个人,能带来什么任务吧,昊天暗思道,眼神又变为了当时的迷离。
一样的穿着,昊天已经习以为常了,来人是花间楼猴组的,一直以来都是。一样的问话,并无新意,也没有任务。那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笠,黑袍下,露出一双眸子,闪着光。
他有着十足的架子,不羁,桀骜,没有施礼,也没有谄笑,这和前几次来的猴组之人不同,昊天见状,不怒反喜,惊叫道,“我有事需要!”
花间楼内,依旧是那间屋子,花影依旧坐在正厅之中,而花邪依旧站在旁边,一副婢女的模样,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花间楼的主人,可是在这个屋子里,她依旧是一个婢女的地位,而进入这个屋子里的人,也大都会被花影的奇特所吸引,而忽视了身旁的那个瘦弱的女子。
无论是谁,无论何时,即便她的美貌已经达到了世间少有的地步,但她总能悄无声息的从众人的视线中逃离出去,因为她有花影作为她的影子,而她,则负责在暗中默默地观察。
此刻还好,房屋之内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今天派的那人,没问题吧。”花邪问道。
“你放心,绝不会有错。”花影信誓旦旦道。
“你一次疏忽或许情有可原,但是两次呢?”花邪请问道。
“两次?”花影有些疑惑,但是更多的,却是嬉笑,“绝不会有两次。”
“如果有呢?”花邪笑问道。
“不可能有,如果我那么疏忽大意,您怎么会……”花影有些慌了,他从没见过花邪这幅样子,他追随花邪许久,他知道花邪的性格,至少他心中是这样觉得的,如果花邪严厉严肃,那么意味着她在思考,在犹豫,而如果她在笑,那就意味着,这件事情早就已经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了。她也许在生气,也许已经怒发冲冠。
花影多么希望这一次错了。
“如果有呢?”花邪打断了花影的话,继续说道,依旧面如桃花,笑着看向花影,她站在座椅之下,仰望着花影,可却是显得那么高大,仿佛在俯瞰一般。
“我,我甘愿受死!”花影咬咬牙,说道。
他在赌,他在赌花邪不敢杀他,他自觉自己对花邪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原意以死来表忠。
他赌对了,却得到了更严苛的惩罚,生不如死。
“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三千桃花藤。”花邪笑着说出这句话,而花影却已经瘫坐在了椅子上,汗水流了一地。
桃花藤不是桃花的藤蔓,而是花间楼的一种惩罚,花邪独创的惩罚,因为她喜欢桃花,因为她如桃花,所以她给这项刑罚依旧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然而这刑罚却不如这名字一般美丽,反而狰狞可怖。
桃花藤是一根藤鞭,与其他藤鞭不同的是,桃花藤的藤鞭质地是千年的古鳄皮,坚韧柔软,而那藤上,还有着倒刺,那是由寒流中的寒铁所嵌成的倒刺,无坚不摧,即便是天精护体,也会被打的遍体鳞伤。
寒流涌入体内,则又是一番折磨。
花邪每次的惩罚都是恰到好处的,她依靠人的境界而制定刑罚的数量,每次刑罚之后,受刑之人一定不会死,但一定比死更加难熬。
花影从未受过这样的刑罚,但是他见识过,每一个受过桃花藤刑罚的花间楼人都是被人奄奄一息抬着回来的,渐渐到了后来,他们都变成了抬着去,抬着回来,因为他们早就在去之前就已经被吓得瘫了过去。
花影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去问,他只能去受刑。
三千桃花藤,几乎已经是花影的极限了,他并没有出人意料,他也是被人抬回了那间房屋之内,身上钻心的疼痛,体内彻骨的寒意,起初的天精护体早已经被寒铁刮得粉碎,最后,花影甚至都觉得,天精在随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流失,不是缓缓,是飞速。
他虽然痛,虽然已血肉模糊,可是他回到花邪面前却是依旧的平静,不敢出声,不敢吸气,只是趴在地上,在等待着,等待着花邪告知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承受这三千桃花藤的刑罚。
“你知道你今天派去的猴组之人是谁么?”花邪俯瞰着趴在地上的花影,一脸的严肃,却让花影暗自出了一口气。
是夜。
是从寅域分别以来,便从此就失去消息的夜。
这近十年的时间对待天神来说本就不算漫长,夜的外貌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还不足以让昊天认出他来,直到他露出斗笠下的眼神,昊天认得那个眼神,而且绝不会忘。
此刻昊天和夜就坐在客栈的庭院之中,他不担心花间楼会派人来监视,因为他知道花邪对自己的计划十分的自信,她相信昊天绝不会跑,绝不会失踪,她就一定不会派人来监视昊天。
每日的一句慰问,已经算是最大限度的监视了。
“你还喝酒?”
“不得不喝。”
夜看着昊天由迷茫而转变成机警的眼神,竟然也露出了罕见的微笑。
“你还是一样。”夜看着昊天说道,他本就不善于寒暄,可是见到昊天,却也难免多说几句,毕竟一起经历了生死,毕竟,他给了自己一个自由之身,毕竟他,是完全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你却已经变了。”昊天有些苦涩道。
他没有说错,夜的确变了,他本就冷傲,而此刻更冷。他本无情,可是现在,却似乎多了一丝迷惘,他的境界也有了一些提高,依旧是地仙境,却已经比昊天低了一脉。夜本是木魄,却在此刻,他的魂魄之中掺杂了一些本不该有的情绪,冷、迷、和软弱。
森林使人迷失,枯松立于寒冬,青草柔韧干劲、不屈不挠,这本都属于木魄之中,可是当这一切都搅杂在一起之时,便会使木魄之人迷惘。因为他将迷失于自己的选择之中,森林的浩大、枯松的劲直,亦或是青草的柔软。
夜似乎也陷入了这样的一个困境之中。
“有什么心事么?”昊天问道。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加入花间楼?”夜反问道。
“我本以为你不是花间楼人。”
“我是!”
“那么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我是谁。”夜苦涩道。
“你是谁?”昊天怔住了,他没想过夜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变成这副样子。但也随之释然,过去本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夜的过去或许并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妻女惨死,自己也流离堕落,助纣为虐,可是当他走出那一切的阴影,想起曾经夫妻相爱之时,岂不也是美好的回忆么?
昊天的生命仅仅只有十年,而夜,似乎没那么幸运了。
他只记得那一夜,父亲战死疆场,母亲闻讯亦死,他从此成为了孤儿,起名为夜,从此流离失所。
他还能记得什么,他努力的回忆着,他始终想不出自己的姓,似乎那段记忆在一瞬间被抹去,或是遗忘。
他突然眼前一亮,那一亮,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