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乳白色的月亮上,亭亭玉立的少女依偎在一旁,出尘,无暇,怀中的雪狐也如她般圣洁,洁白的皮毛不含一丝杂色,少女习惯性的望向泠寒宫外的那株桂树,树下的青年,夜以继日的伐着,富有韵律的节奏不断地拍打着,成为了孤寂的冷月上唯一的声调,倒也不引人厌恶,至少那少女不会。她时而望向那青年,时而痴痴的望着宫外,幻想着月亮之下的天阁,人间。皎洁如此,也散不尽今夜那月下的阴谋。
雕梁画栋,飞檐勾角上明丽的琉璃瓦映着月光闪闪发亮,淡紫色的窗帷阻隔了那欲透过朱窗的月色。雾气氤氲,灵草仙芝,在梵明殿外萦绕,生长。一切都是这么的安详,就如同这一切的主人——天帝,此刻也是如此安详的躺在龙床之上,均匀的呼吸,颤抖的胸膛,他身旁的伊人看的清楚分明。只是她却无眠。
天帝本不该如此的嗜睡,只是他太累了,真的太累了,跨入帝境万年有余,一直呕心沥血的执掌着天界。天界未尝平静,明争暗斗不断,为权,为势,为那脚下凡人的敬仰,所有人孤注一掷,暗箭明枪,诡计阴谋。他早就心生退位之心,只是他九个圣子至今无一人跨入太上仙境,弱肉强食,他的孩子又怎么能安稳的坐在至高无上的宝座上,统帅众神?他只能忍痛坚持,为了天界,也为了他的孩子。
今天的那杯酒实在是太烈了,烈得使他心力交瘁的身躯再也承受不住那酒的甘醇,他醉了,醉的安心而痛快。他可以休息了,那沁人心脾的上古檀香,让他陷入了更深更沉的梦境,身畔是他最爱的妃子,门外是天界最强大的金瓜圣卫,三个玄仙境界的圣子轮流值守,他有什么理由不一醉方休,不安逸的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安宁,天地创始之后的唯一一次安宁。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盛宴上的酒,醉的不只是他一人,或者说,其实,只有一人未醉,他没有想到的是,那檀香和那烈酒是他的妃子精心为他挑选的,他没想到的是,这唯一次安宁,竟然化作了永恒,伴着烈酒的醇香,檀香的幽气。
所以,他没注意到皎洁月下那愈发接近的黑影,威严的金瓜圣卫也没察觉今天巡查的二圣子元兆为何一直在颤抖,因为那烈酒,因为整夜未眠的困倦。元兆也不知道,他只觉得有些兴奋,有些紧张,更多的是焦躁,“父亲,您执掌天界太久了,我等的太久了……”簌簌的风吹兰芝响,像极了他此刻零乱的心情。
他将长枪递给了门口的守卫,轻声踏入了那禁地,今夜,将是这天界为他禁止的最后一夜,沁着汗水的掌心,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匕首,那是柄名叫鱼肠的匕首,狭细的匕刃隐没在腰际,精美的刀柄和红带,像极了腰带上的佩饰,为了今晚,他将那柄匕首打磨了好久。他静静的站在门口,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双腿的颤抖,等到床畔上明亮的双眸闪闪浮动,他才迈出了进入屋内的第一步,才发觉那一步有多么沉重,如灌了铅一般,一步一摇,区区五十步的距离,他竟走了那么久。
那张苍老的面庞浮现在他面前,他记得这张脸曾经给予他赞许的微笑,赞许过他梨花般的枪法,这双手曾经爱拂过他的头,安慰他年少的情愫,这个人赋予他生命,这一切的主人正是他的父亲。然而箭在弦上,他为了今天等了太久,他父亲老当益壮,多年的修炼让他的寿命长于任何人,任何神。他是天地间的第一任天帝,也是唯一一个天帝,这两个天帝,一个是地位上的,一个是修行中的,他对凡人仁爱,对下属和善,对子女慈爱,他毫无过失,原本杂乱的朝纲也是因他的存在而井井有条,他堪称是上古第一人。唯一错的是元兆,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的父亲早已经厌倦了这一切……
月光照着刀刃,映射出的光芒是那么柔和而刺眼,警惕的双眸,颤抖的双手,他本以为杀人无非仅仅是刺入那么简单的动作,如今,却显得格外艰难。那弯刃终于刺入老人腰股间的缝隙内,驰骋天界几度轮回的老天帝终于在今日逝去,回归天地之间,伴着皎洁的月光,躺在最爱的妃子旁,死在最优秀的儿子手中,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就离开了。他真的老了,元兆长出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想着。
他真的累了。
床上的明眸黯淡了下去,纤弱的身躯倒下,准备陪着这孤独的老人度过最后一晚,床畔,元兆微微鞠身,退了出去,脚步是那么轻盈,尘土仿佛正在在他的靴下跳舞。阖门,轻扬的柳眉和严肃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低声对着金瓜圣卫叮嘱了几句,索枪便离开了,那腰佩依然悬在腰际,未曾离过,只是二圣子的步伐明显轻快了许多。
一道光影划破夜空,降落到玉京紫禁城大内,深宫内,两个魁梧的身影立在案前,烛影灼烁。月光破了窗棂,照亮了两个肃穆的面庞。
“父亲死了……”
“嗯。”
“他册立我为新一代天帝。”其中一人正是天帝二圣子元兆,面前的人同他相比有些年长,但是眉宇间的气质和面容确是如此相像,君临天下的霸气,和飞扬跋扈的英气。
“明日你发诏,追思一下吧,别怪父亲……”见得不到回应,元兆继续说道,看着面前依旧无波的表情,等了一阵,作了一揖,又化为一道光亮消失。
月色打在脸上,那张无波的脸上由于悲痛和月色相映显得苍白,扭曲的脸庞早已不能用英俊来形容。
“父亲,父亲……”
…………
…………
黎明,明妃起床发现老天帝停止了呼吸,招来的圣御医,在最终检验之后,宣布老天帝自然死亡。与此同时,人皇发诏,天帝圣崩,举国哀恸,百姓都知道天帝的传说,天帝俊元的事迹几乎伴随每一个人成长,屠戮十二魔神,单骑平天外,滴血救苍生。一代天帝,众人本以为俊元跨入帝境便可长生不死,永葆空梦大陆,可谁知……
就连平日素以谨慎著称的人皇,也未发现这短暂的时间差……
清晨,元兆在养生殿内发现了老天帝完成了万年的神谕,经髯生鉴定无异,当庭宣布,“朕俊元,于天外一战步入帝境,生无所恋,世事无常,恐一日圣崩,于某年某日立下遗谕,二圣子元兆,贤良功高,待人和善,立其为天帝,托塔天王李青,太上,巨灵神,明妃相辅佐,不得有误,如有违背,天地同诛。”
上午,老天帝遗体入紫晶棺,一道蓝影从后宫岚音殿闪过,到了离云巅,将怀中的襁褓投出,也不敢多看一眼,便匆匆返回了殿内。
下午,二圣子元兆正式登基,宣诏纳明妃为后,将三圣子元明派驻人界蓬莱岛处负责天人两界的交互,四圣子元尹守护成天明坟,防止天外侵袭。其余六个圣子唯有九圣子瑛魂被元兆用九鼎伏魔阵封在睟天伏魔山。
天界分为九天,羡天,从天,更天,睟天,廓天,沈天,成天七天并立,咸天乃与人界蓬莱迷岛相连,最后一处中天,乃是历代天帝独处的秘密之所,秘密,而且机要,擎天神戟,定天灵珠和平天神玉皆位于此,乃是天界中枢,而众神所居之处,龙鸾殿所处之地,便在成天。
其中睟天乃是上古万恶之地,相传乃是俊元天外一战所成,地有伏魔山,天人莫近。
“朕修行四度轮回,终也未能踏入帝境,太上,朕走访两界万年,寻得炼丹圣物,如今你拿去为朕炼晋帝圣丹,为了不辜负先帝的厚爱,朕宁可自毁龙气也要踏入帝境。”这是元兆登基后宣召的第一句话,面容悲痛的他却时刻也难掩内心的兴奋……
夜晚,音妃跪在养生殿前,迟迟不肯离去。元兆自然知道她的来意,与明妃相挽从养生殿内走出,居高俯视着她母亲一辈的妃子跪在他的脚下。
“恭,恭贺…新帝登基……”音妃颤抖的说。
“音圣母这是何故?这让兆儿如何承受的起。”元兆虽然嘴上说着承受不起,却也不曾让音妃起身,难掩的优越感在元兆的心中作祟。
“天帝,凡夫尚且崇尚手足之情,您为何如此狠心的对待瑛魂。妾身无能,仅为先帝留有一子,还希望天帝手下留情,不要将他封于天外,妾身保证他不踏入龙鸾殿一步。”音妃膝行向前抱住元兆自然垂下的手臂说道。久经官场的音妃自然知道元兆的顾忌,两个玄仙境的圣子均被分派,李青又委以重任,髯生淡薄功利,刚正不阿,如今举朝上下无一人可以称为元兆的威胁,至于为何将瑛魂鼎封天外,音妃也只得虚与委蛇,委婉的说出自己的请求,却不知惹得滔天盛怒。
“音凤!我父皇待你不薄,那瑛魂身世如何你岂不知!?父皇尸骨未寒,如今怎敢与我谈论此事?!我未灭杀瑛魂已是我的仁慈了,你有什么资格向我索取更多!”元兆突如其来的暴怒,几乎吼出这一段话,甩开音妃的手,拉起明妃便走,留下音妃一人伏在冰冷的玉砖上颤抖……
月,又升起了,月光,又洒在这天地之间,依然是那泠寒宫,依然是那宫中人,宫下树,只是,那月光下的天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