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拉开序幕的时候,我诞生在四川东部这个西南最大的工业城市。多少年以后,我才知道出生的这个地方在那些时候是多么的热闹,坦克在大街上趾高气扬地行驶,军舰与货轮抢道,弹道划亮了山城的夜空。就是在我的记忆里也还清清楚楚地保存着“向阳院”批斗“五类”分子(一说“九类”)时的热烈。当然,童年还有过小伙伴的游戏,有过小河边的捕鱼,有过防空洞里的“历险”,有过小饭铺里二角一碗的大汤元,家庭命运的苦涩混杂着一颗无知童心的默默的欢乐。但是没有书,没有唐诗宋词,没有《红楼梦》和《鲁迅全集》,尽管我那时是多么珍惜到手的每一本连环画,我苍白的童年只有二舅夏夜里的“西游记”故事还闪耀着“文化”奇异的光芒。
这就是我的巴蜀,我的爱与怨相交织的乡土。此时此刻,我还蜷缩在它的山峦怀抱之中,呼吸着它经过严重工业污染的空气,我窗外一个并不太远的公园里,还有一片全国知名的武斗“烈士”墓(15年前,诗人顾城在这里写到:“歌乐山的云,很凉。”)我知道我向往北方!那荒远而淳厚、从容而坚强的北方,就像这块土地上的许多先辈那样,但是一旦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它,又当如何呢?难道就不会有郭沫若、何其芳那样的乡情?
从故乡逃亡,又因为逃亡成了无根的游子,这就是地域文化和个人的关系,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只是,我并不懂得巴蜀,甚至在接手写作这本小书之前也从未认真思考过它(没有与生存环境拉开距离,好像也总难做到超然的审视),书中的思想肯定有不少的粗糙和简陋,尽管如此,我依然十分珍惜有这样一个机会来解读我故乡先辈们的精神成果,因为,这其实就是在解读我自己的生存,我是带着我自己的生存感受进入到四川文学的。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我读得最多的是诗歌,现代中国的诗歌大多让我离开生存、陷入幻境,是这些饱含巴蜀文化意蕴的四川文学(特别是小说)重新唤醒了我对生存的关注。在阅读四川文学的时候,我无比真切地感到,生存问题对20世纪的中国文学,对20世纪的中国人是多么的重要!
感谢作家出版社的朱珩青先生,是她这位出蜀的川人在前年秋天的故乡之行中,首先鼓励我接受这一陌生的课题。湖南师大的罗成琰先生在全书的整体构思上提出了十分重要的意见,湖南教育出版社的侯建先生始终关心和督促着书稿的写作,西南师大图书馆、中文系资料室、重庆市图书馆、北碚图书馆的同志及我的朋友们都给予了大力惠助,没有他们,这本书是难以顺利完成的。
李怡1995年春节于重庆石碾盘
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区域文化丛书
现代四川文学的巴蜀文化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