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那王元西所见的白衣人正是刚刚下山的莫涯,只不过莫涯下山之后就发现自己出了纰漏,自己竟不知当日莫林师兄所言之地在何处。无奈之下,他在山下拦了个香客问了问,这才知道原来莫林所在之地也是梵京,他心下暗道巧了,这样老柳的事也有了着落。又问那香客讨要个方向,那香客也是实在人,就说沿着眼下这条官道一直向北即可,然后至于怎么去,半点没说。
莫涯本就不爱说话,能和那香客说两句已是难得,他寻个方向,便毅然独身步行而去。不知不觉间已是天黑,他兴致有些淡了,可梵京还没到,他只好在路上百无聊赖的看看风景,修修心境,继续前行。至于为何他用火把在夜里照明,这一点更是简单,他于道极功第四层境界之时便可夜视,只不过比日间看的距离短些罢了。
然后就发生了他被王元西一行人发现的那一幕。
他本想不管这一行人,又偏偏听到一声虎啸,他知是这队人怕是危险,才转头,抢身上去将那老虎一拳轰飞。他当时下手也有轻重,利用巧劲,只是一拳轰晕了那头大虫罢了,并未害其性命,也不至于使其再害他人性命。
他心里颇为得意的,认为此样极好,心中还道声佛号,“上天有好生之德。”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那一行人如此不识趣,竟生生把那只晕过去的老虎砍杀了,他修佛日久,已不复少年猎户心性。着实不忍见杀生,见这一幕,顿时就眉头一皱,生出一股不悦来。
后来王元西再追来之时,心头仍旧不悦,便几个闪身窜进林中,不想见他。
此时,官道林中深处,莫涯已止下步来。此时他心头不悦已消,但一天赶路也有些累了倦了,便于这密林深处盘膝坐了下来,掐个姿势,赫然又是要修行起来。他也不担心有什么危险,因为他时常会在明元寺后山寻个地方,静修一夜。
他这一修炼,便是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他才缓缓睁开眼来。
他刚一抬眼望去,就吓了一跳,只见他周围半米之内,形成一个空旷的圆圈,此时与安全外密密麻麻已经聚集了不知多少东西。地上昆虫、小兽遍布,林子中各种走兽身影此起彼伏,连身边的树上也缠着各种各样的活物,天空飞鸟盘旋不停,赫然就是将他围了一个水泄不通。特别还有几只手臂粗细的蟒蛇,像是见他不在修炼,竟吐着信子直接近上身来,一副锋芒毕露之感。外面的小兽,也是一阵浮躁,竟失了刚刚平静样子,逐渐暴动起来。
莫涯心知不好,恰也是身边走兽一动,漏出几缕缝隙来。他稍一弓身子,双脚猛一发力,便化作一道白影在兽群中穿梭开来,如同闪电。兽群也不管他,只是乱乱往他刚刚修炼的地方冲,仿佛知道那里有什么可口的诱惑。
好一会儿,莫涯才从周边密密麻麻的兽群中闪出身来,他也不停留,在附近树上几个闪身,又一腾挪,便在远处一棵枝叶甚茂的参天大树上停下身来。这时候他仔细想来,才记起刚刚他身边兽群竟密密围了几百米,他现在窜出极远,也看不见身边还有什么活物了,不知是不是全围到了刚刚他修炼的地方。
这时莫涯才有功夫思量一下刚刚那幕奇景的缘由,稍一想便知定是自己修炼时吐纳的天地灵气引得这些活物蜂拥而至,他原本修炼的那后山,定是让仙人施了什么奇异手段。
又想起刚刚自己窜出来时踩死一地昆虫小兽,心下也只是道一声我佛慈悲,他虽修些佛法,但不精通,倒也没纠结什么。
当下他又决定,在这深山野林当中,还是少些修炼为好。
莫涯停留之后歇息一会,吃些干粮,接些露水,窜到树顶上辨了一下方向,然后又化作一道白影在林中穿梭一番,不多时便又回到官道上。
他也没在意些什么,心中淡然异常,就又默默上路,朝着梵京方向去了。时至中午,他在官道一侧见着一个草草搭起来的小草棚子,其上挂着一道旗子,上书着一个大大的“茶”字,他也是有些口渴了,便向着那茶棚走了过去。
他走近一看,才发现此时这小茶棚还颇为热闹。有一倒茶老汉正有说有笑的给一堆人倒着水,像是在说着什么趣事,那堆人也是豪爽,光着膀子哈哈大笑着。这堆人似是一个商队的,身上都带些朴刀,身上挂着或桌上摆着些包裹,也不知道装着些什么。莫涯往外斜了一眼,便看见一群也满是货物的马儿被拴在林子里吃些野草,还有两个汉子捧着茶水蹲在一边龇牙咧嘴的喝着,不时还看他几眼。
莫涯不喜热闹,却也找不到张空桌子,一瞥眼,见着一老汉在角落独自守着一张桌子,他便走了上去,拉开长凳便坐在老汉对面。
老汉倒很淡然,也不言语,只是喝茶,莫涯注意到他紧紧搂着怀里一个小包袱,身子却向一旁那堆闹哄哄的汉子一斜,便猜他们应该是一路人。
倒茶老汉见有新客人来了,便和那堆汉子打个哈哈,不急不缓的向着莫涯这边走来,一脸笑容迎人,很是通人情世故。莫涯也不多说,从背后包袱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道了一句:“一碗茶水。”倒茶老汉呆了一下,拿起碎银掂量一下,又打量几眼,知是真的,便拿起茶壶倒了一碗茶,憨厚说一声:“客官稍等,老汉给您找钱去。”一转身,就进了茶棚里间。
莫涯此时也不忙着喝茶,反而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刚刚来的时候还没认真听那些大汉在说些什么,此时却还真听得真切。
他们说的赫然是山里那只大虫昨晚被一个镖队打死之事,莫涯一思量,知是昨天夜里那只。
他见那些大汉说的真是热烈,兴高采烈的频频举碗相撞,甚是欢快,这才一抿茶水,摇头便道:“我佛慈悲,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大虫也是一条生命,怎得被人生生打死反而让这些俗人如此兴奋,罪过罪过。”
他这句话声音也是不高,那些吵得正热闹的大汉自然没听到,但对面老汉倒听得清清楚楚。
只见老汉放下口中茶水便道:“小哥此言差矣。”
莫涯知道是对自己说,心中也是有些好奇,便问这老汉:“不知老丈何意?”
老汉知道这白衣青年应该也是一向佛之人,心中也就放松几分警惕,这才道:“小哥言上天有好生之德,然也。但人有此德自然甚好,但畜生却没有此种德法。小哥恐是不知这些年来这大虫害了多少人,就算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了。此刻大虫一除,人们自当时抚掌相庆,这自然是一大喜事。”
莫涯心中顿时一阵了然,原来如此,自己也是着相了,连这点浅显道理都不明白。
然后眼前这老丈接着说:“但这世间最没有好生之德的也是人了,前方拦山寨的那群山贼这两年来更是不知害了多少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治治。”
莫涯便又见这老丈抬起茶碗喝了口茶,才又悠悠说道:“有时候,人比畜生好不如呀。”
莫涯听这老丈一番话,顿觉念头一片通达,冥冥中感觉自己道行又是深了,怕是武功更进一步。便朝老汉一作揖,说道:“多谢老丈,小子这番悟了,若来日有所成就,必有所报。”
说罢莫涯便将面前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又往官道上走去。此时他心中一片豁达,顿觉舒畅,提起身子施展轻功,顷刻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老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知道自己碰上贵人了,又见到那倒茶老汉捧着一串铜钱出来,似在疑惑莫涯人去了哪里。便对那老汉说:“那小哥非平常人,他已经走了,这些钱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莫涯当然不知自己忘了拿钱,他就算知道也怕是觉得极为麻烦,他此刻施展轻功,正在官道上奔的欢快,这片刻赶路便顶的上昨天夜里他走的那段。
也不知他这一跑持续了多久,直到他在路上突然停了下来,眉头微皱,倒不是又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前来寻他麻烦。而是,他嗅到了血腥味,一股及其浓郁的血腥味,就在此刻他踩的官道下方。
他当即便一掌向地上一拍,带出的气浪将官道上盖着的黄土带了起来,飞出去好远。然而莫涯此刻眉头却皱的更厉害起来,地上有血迹,血迹很浓很重,留了应该还不到一天,只是不知被什么人用黄土直接盖在了地上。他闻着血腥气,打量一下这种黄土覆盖范围,知道怕是前些时候这地方应该是发生了一场血战,更应该是一场屠杀,因为其中一方完全是全身而退的,连善后都做好了。
他又细细嗅了一番,知道血腥味往林子深中去了,也不急着赶路了,便一转身向着血腥味处闪了过去。
莫涯刚一进林子,便看见林子里的野草已经被压趴下,其上也满是血迹,知道应该是把一些尸体直接拖进了这个林子里了。
作为一个刚开始连大虫都有好生之德的人,此时他更是关心前方是不是还有活人,若是还有,他完全不介意帮上几把。然后他就顺着血迹,在林子中穿梭着,深入几十米,他猛然觉得,身前血腥味已经是最大了。
然后他身前便出现了一堆死尸,横七斜八的被扔了一地,血都已经凝固了,地面上也被血渗的殷红殷红的。这些人死状极惨,能分辨出来的脸上还挂着几分不可置信,但统一的都是刀伤,但这刀伤看起来十分狠辣,只要被砍中了便要身首两处,每个人尸体都是一段段的。尸体伤口处也不见发黑,莫涯知道刀上没毒,那便说明那人是个高手了。
也幸亏莫涯少年那场瘟疫时已经见惯了死人,此时才没有惊吓着,此时只是见他们死的极惨,心下有别样的恶心罢了。
除此之外,地上还有些残碎的马尸,应该是误伤到的,前方林子里遮遮掩掩的翻倒着一辆马车,他一打眼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看来这就应该是昨晚在他面前被大虫袭击的那队人了,也不知是怎么了,竟齐齐死在了这里。
他心中也只能暗叹一声,道是人各有天命。
林中此时还有些野兽伏在尸体上啃咬着,见莫涯来了,也不认生,只是呲牙咧嘴的向莫涯恐吓几下,又低下头来啃着。
莫涯心下不忍,刚要驱逐这些小东西,结果耳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喘息声,极小极小,要不是莫涯修耳修的听觉远超常人,怕是根本听不见的。莫涯只道是还有活人,几个闪身便到了一处存在,便见一道身影斜靠着大树,那若有若无的喘息声便是从这具身体中传出来的。
不过此人也是极惨,脸上因流血过度显得极为苍白,胳膊大腿都缺了一条,肚子也被人一刀划破了,肠子都流了出来。他虽有喘息,但也是气若游丝,赫然是在弥留之际,将要不行了。
莫涯一打眼便看出这是昨天晚上他救的那人,此人也是命大,此地所有人都死了,竟然他还强撑着活到现在。他从包中取了一颗止血丹出来,塞进这人嘴里,虽然救不回这人性命,但也可以让他撑一会,知道些原委。
过了一会莫涯便见这人眼稍微睁开一条缝,像是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好久嘴里才挤出几个字来,就这几个字好像就已经用尽了他的全身力气。
“拦···山···寨···救···人···”
他刚刚说完这几个字,便又晕了过去,呼吸声也变得更加浅了,随时便要断气了。莫涯知道此人没救了,也不停留,起身便又沿着鼻子下的血腥味向前找了过去,据这人所说,怕是还有几个活人。人活着,总比死了的价值高的多,他也没心情为这些人收尸,便起身打算去救人去了。
那人也正是王元西,他当初虎口逃生之际都打算好运完这趟镖,回到老家归隐田园。娶个贤惠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孝敬一下老娘,然后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没逃过这一劫啊。
他刚刚迷迷糊糊的半醒过来,见身前一白衣人影,还以为是到了阴曹地府,黑白无常前来索命了。心下正欲哭,才发现这人好生眼熟,像是昨夜救了自己的恩公,心下激动,但他随后刚欲动身子,那股深入骨髓的虚无感便让他知道自己不行了。
然后他就准备交代下遗言,原本还在想怎么和这白衣人说自己家在何方,有个老娘,让他日后照拂一二之类的客套话。可他却心一堵,脑袋一热,鬼使神差的说出了上面那几句话,然后就觉得自己要不行了。
他知道自己还是个镖师啊,就在这最后时候还关心镖的死活,看来自己还是很有江湖道义,是个合格的镖师呀。如果当初自己没被猪油蒙了心,没接那笔不义之财,没押这趟镖,那该有多好,是不是自己现在还能过着悠闲地小日子,可是这人间没有如果啊。
人啊,太贪心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呀,王元西最后想。
莫涯此时只是在前面心想还有几个活人,突然觉得身后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一断,知道此人也是去了,念几声佛经,便开始匆匆赶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