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陆琰在澹台明循循善诱之下拜了师,澹台明自是欣喜异常,他本就是不拘礼数之人,耐着性子由得陆琰行完跪拜之礼,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拉了他到桌旁坐下,道:“你我师徒之间不讲这些虚礼,我不自在。你且坐下,我说与你咱们这门武学的渊源与要义。”
陆琰心中一禀,忙端坐在旁,凝神细听。
澹台明说道:“昨日我已与你说过,武学始于周初,鼎盛于春秋战国,其时如诸子百家般,武学开宗创派之人也不止一人,我这门武学便是当时众多武学宗派当中的一支,如今千年已过,究竟是哪位先圣开创的此门武学已无从考究。后来继承了衣钵的历代祖师将这门武学称作灵相经,门派也就沿用了灵相二字,唤作灵相派了。所谓“灵相”二字,指的便是人的灵魂与皮相。皮相自是你我这副躯体,你道这何为灵之所属?”
陆琰不假思索道:“灵之所属在于心,所谓心之在体,君之位也,心乃神明之主,脏腑百骸,莫不听命。”
澹台明摇头道:“非也。千百年来,心主神明之说多被世人奉为至理之言,你自幼所学自然亦耳濡目染不出其右。然灵相经却说…”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续道:“脑主神明。神明之体,灵之所属在于脑,即人之所言、所想、所做,皆发于脑,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皆听命于脑脊,而脑与脊则是人身灵脉之所在,也是灵相经武学之根基。是以昨日我助你疗伤,你头部剧痛难忍,便是我施法打通你脑部脉门的缘故。”
陆琰心头震动,不料于此听到惊世骇俗之言,一时不能言语。
澹台明见陆琰之情状,也不以为意,道:“老头子当年听到这番言论时,心中惊骇之情不亚于你,只认作是邪魔歪道一派胡言,还与师父打将起来,结果嘛,自然是我屡战屡败。后来,我佩服师父修为与气度,便从了师父学这灵相经,才慢慢发觉出其中奥妙。所以你一时不理解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古人智慧之精妙,实非我现世之人所能望其项背,你且记下这一点。余下的,我传授你内功心法之后,你自然便能自行感知。”
陆琰长于武林世家,涉足商路,家教不似世家子弟那般教条严谨,故也不是那般不知变通之人,听得澹台明这一番言语,虽仍觉处于云里雾里,不明其究,但心知天下之大,自是不能囿于自身所见所学,是以想通这一关节,便不再似起初那般抵触,斟酌言语道:“虽然弟子对于”脑主神明“一说仍有疑惑不解之处,但既是师父所言,弟子自当遵从。”
澹台明倒是没想到陆琰转变之快,失笑道:“你倒是不像老头子这般倔。如此甚好,省了我一番口舌。”说罢顿了顿,梳理了思绪,续道:“灵相经讲求气清境和,灵相合一;所谓气却不是寻常武学所述丹田之气,虽亦生自丹田,但此气却不走周天脉络,而是自腰阳关沿脊脉而上,过中枢、灵台、陶道等背脊要穴,直至头部,桓亘于头部要穴,再依原路返回丹田,如此便是运行一个灵元道,是灵相经这门武学的第一层,以气润灵,这一层于内功功力并无甚帮助,只让你灵台清明,感官凌锐,躯干机敏,对你武学招式却是大有裨益,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便是这个道理。虽说以气润灵如寻常武学修炼内功一般,只要打通武学脉门便无甚难处,但却是本门武学关隘之一。”
陆琰狐疑道:“这是为何?”
澹台明叹了一口气道:“寻常功夫自幼便可练起,少则数月,多则几年,便可打通武学脉门,而本门功夫却是断断不可自幼练起。这其中缘由师父也无法探明,只说若自幼练起,恐有损心智,易早夭;即便勉力打通了脉门,幼童身体无法承受灵元所养之气,便会长成身形巨大的怪人,往往折了寿数,也活不长久。是以本门武学须成年之人方可修炼,此其一,不过这一点你自是不必担心。”
陆琰心道这门武学端的是怪异,却听澹台明继续说道:“灵相经第二层乃是引气入灵元海,灵元海位于神庭穴与风府穴之间,是本门武学聚气养气之处,所谓以灵养气。然而寻常人无法感知灵元海之所在,只有打通本门武学脉门之后方能感知。灵元海所养之气,比之丹田之气不只精纯了几个境界,在这一层若是有所小成,内力倍增也是不在话下。只是入得这一层,修炼起来自然也是难上数倍,师父在世的时候常说,以灵养气,不在于炼,而在于修,修身、修性、修道、修灵全在于个人,没有什么法门可言,有些人天资聪颖,际遇非凡,所修所悟便快一些;有些人天生愚钝,庸碌平常,或许便难有精进。”
陆琰听到此处,心中所想又发生变化,只觉澹台明所言甚为有理,方才的怪异情绪随即打消,澹台明却不知陆琰心中所想,兀自说道:“灵相经到得第三层便是那灵相合一,这一层是灵相武学的最高境界,千百年来能够参透这一武学境界的人寥寥无几。灵相经内功心法关于这一层也只有一句:灵相合一,但凭机缘;若有所悟,莫忘初心。因而到得这第三层,武学修为究竟会达到什么样的境界,老头子也是无缘得知。”
陆琰奇道:“师父也没有参透这第三层么?”
澹台明喟叹一声,道:“老头子人到中年方才接触这门武学,初始精进极快,修得第二层时,内力修为大涨,本也是踌躇满志,怎料得突然止步不前,后来老头子遭遇了些变故,隐居在了这谷中,立誓不再过问世事。二十载来,于这武学修为也不甚关心,哪知近两年来,感知内力又有所精进,老头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说想要参透其中要义谈何容易?”
陆琰心忖:原来师父也未能参透这第三层,看来这门功夫当真难练的紧,师父肯将灵相经传授与我,当真是待我不薄。心下感动间,又见得澹台明露出如此惆怅的模样,便出言安慰道:“即便未能参透第三层,想必师父武功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实在无需挂怀,徒增忧虑。”
澹台明本就是那豁达之人,听陆琰如此说,心下颇为受用,哈哈笑道:“徒儿说的是。老头子人之将朽,哪有什么看不开的。这灵相经便与你说这许多罢。先治你伤势要紧。”陆琰点头称是。
此次运功疗伤之后,陆琰明显感觉伤势更加好转,待要出言相谢,澹台明却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此前听你说家仇未报,亲人安危未知,是怎么一回事?你我既为师徒,便无须再瞒我了罢。倘若你真有难处,为师自必不会袖手旁观。”
陆琰不料澹台明会有此一问,听他如此说更是心下感激,心想:我既已拜师,原本不该有所隐瞒,只是我陆家庄深陷阴谋鬼蜮,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实在是万分凶险。师父于我有救命之恩,又要传授武功给我,这天大的恩情本已是还也还不尽,我怎能劳烦师父为我以身犯险?况且师父隐居于此二十载,早已立誓不问世事,我无论如何不能累及他违背誓言。陆琰想到此处,斟酌了言语,诚恳道:“弟子那日惶急之下,言辞之间多有些妄诞之处,倒叫师父为我忧心。弟子蒙受师父大恩尚且无以为报,实不敢再累及师父破了那誓言,弟子的家事弟子自能料理妥当,师父不必挂怀。”
澹台明本来还欲再说,却见他神情颇为决断,兀自在屋里摇头晃脑,思索一番才轻叹一口气,道:“我虽隐居于此,但每隔半年便要出山采买盐米,江湖上的情势多少知道一些。战祸四起,世道艰难,你…现下群雄无首,那些宵小怕是要趁乱而起…罢了,你既心意已定,老头子也不好多说。依现下情形,你伤势不出两日便能痊愈。”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递给陆琰,郑重道:“这便是灵相经的内功心法,你且收好,其中要紧关节,这两日里我会一一传授于你,以你的聪慧,必能领悟其中大半,便是有不能领悟的,记下便是,日后慢慢参悟。你既然记挂亲人安危,我便不多留你,两日后待你伤愈,我便送你出谷。”
陆琰见澹台明不再纠结于此,心中暗松一口气,恭敬地接过那卷记载了灵相经内功心法的羊皮纸,收入怀中,又向澹台明叩头拜谢,却是忽略了澹台明方才言语中透露出的异样。
如此二人又说了些不打紧的话,直到若韵备好了午饭来敲房门,二人才出得屋去。青钰颇为尽心,砍来的柴堆得与屋顶齐高,此时正在帮着若韵准备碗筷,抬眼间看到陆琰出来,面色红润,顺口道:“陆琰你大好了~澹台前辈果真有一手。”
陆琰笑道:“澹台前辈功力深厚,我这点小伤在他老人家眼中算不得什么。不过你倒是勤快,砍得这许多柴,怕是能用到冬天了。”
青钰笑道:“澹台前辈安排的差事,自然要办好,我权当是练功了。”
澹台明听了青钰这两句奉承,颇为受用,道:“就属青钰小子你能说会道。”
谈笑间,四人已围坐在木桌前,澹台明心情颇为畅快,笑道:“我老头子有一件事情要宣布。”见其他三人都停下筷子看着他,澹台明清了清嗓子,续道:“方才在屋里陆琰这小子向我磕了头,算是投了我门下,拜我为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