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霍然抬起头来,闪着泪光的双眼同时浮现出欣喜与不安两种情绪,颤声道:"前辈此话当真?"
澹台明见陆琰惶恐凄然的神色,恻隐之心大动,暗叹一声,正色道:"那是自然。你?你起来,你这样老头子心里不舒服。你起来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得了澹台明的允诺,陆琰伸手摸去了脸上的泪痕,站了起来。二人走至木桌前坐下,陆琰挠了挠头道:"是晚辈方才唐突,叫前辈见笑了。"
澹台明见陆琰收起了悲戚神色,顿感自在起来,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不说这些。我方才说道,中原武学内功心法皆出自一脉,是以对你伤势皆无益处。然中原武学传承千载,便如那春秋战国,于学术尚有百家争鸣,汉唐之后才独尊儒术;于武学,开宗创派之大家也不止一人,只是由于某种缘由才令其中一家坐大,广为传承,并变幻出百般花样。只是诸子百家诉求其思想普及世人,是以多有著作流传至今;而武学秘籍便如珍奇乐谱般,多被私藏而甚少流传于世。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可以抗衡当今武林内功宗源的武学!老头子壮年时机缘巧合之下,有幸习得一门武学,其内功心法便是另辟蹊径的一脉,嘿嘿,恰可治疗你的伤势。"
陆琰听闻心头又惊又喜,既惊叹于武学宗派之天外有天,又欣喜于自身伤势之柳暗花明,心绪繁复难明,正欲起身向澹台明作揖道谢,却顿觉眼前一阵眩晕,瘫坐在椅子上,不省人事。澹台明却是吓了一跳,忙上前扶起陆琰,伸手抚上陆琰前额,只觉滚烫无比,心中暗叹:“重伤之下又经历如此大悲大喜,也是难为了这孩子,倒显得老头子我不近人情了。罪过。”心头这般想着,澹台明已将陆琰扶到床上,号脉之后发觉陆琰经脉运行尚算平稳,心知高热是背伤引起,心下稍安,于是为陆琰除去上身衣物,以便散热,又起身出去嘱咐若韵加一味退热的草药与白日里青钰采回来的药一并熬了,才又返回了那木屋。
返回木屋之后,澹台明又兀自吐纳生息一番,方才扶起陆琰,与之手背相抵,缓缓将一股真气从风门穴输送至陆琰体内。陆琰上下气海受损无法聚气,澹台明却不以为意,将真气汇聚在了神庭、百会、风府、神道、灵台、中枢等头部与背脊要穴,又分出一股真气引导陆琰体内游走在四肢百骸的真气,冲击头部神庭穴与风府穴之间的经脉。
头部要穴受到冲击,陆琰霎时间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更加真切的感受到头部似要炸裂般,犹如一把利刃直插脑门,疼痛让他脸部痉挛,双颊发紫喊出声来。
澹台明见状连点陆琰周身要穴,令他不得动弹,嘴上说道:“当下正是紧要关头,你且忍耐片刻~”
陆琰强忍疼痛,问道:“前.....前辈,这便是那另辟蹊径的内功心法么?为何...为何像是有万千虫蚁在噬咬我的脑袋?”
澹台明一边持续催动真气,一边快速答道:“任何一门武学都须筑基,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才能有所成。此次乃是事急从权,短时内助你冲破这门武学脉门,自然要比旁人承受更多痛苦。收心,凝神!”
陆琰听罢连忙收摄心神,暗自咬牙忍受蚀骨般般的疼痛。又过得片刻,却听得澹台明一声轻嗬,陆琰顿感疼痛骤减,脑间一片清明,体内原有的真气犹如涓涓细流淌过脑海,在脑间盘旋片刻,又沿着周身穴脉缓缓运行了一个小周天,途径膻中、天池、关元,上下两大气海要穴,却是再无任何不适之感,陆琰心下欣喜,不由得对澹台明又是敬佩,又是感激,正待出言感谢,却听得澹台明“咦”的发出一声惊呼,似是心神大震,猛地将手收了回去。
陆琰倒是未有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是以听到惊呼,急忙转回身,看到的却是澹台明满头的冷汗与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的眼神,陆琰惊疑问道:“前辈,你怎么样?”澹台明仍是牢牢注视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辨认出什么,过得半晌,澹台明才缓缓低下头,掩下了自己的神情,摆摆手道:“不碍事。今日帮你冲破脉门耗费了不少力气,大约是累了。今日疗伤就到这里吧,明天再继续,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约莫五日便可复原。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你的药熬好了没有...”说罢,也不等陆琰回应,兀自走出了木屋...
陆琰满脸错愕的神情望着木屋门口,陷入了沉思。他分明从澹台明注视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那绝不是相识不过两天的陌生人之间当有的意味,可是他又无法窥明其中隐含的深意。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只听得木门“吱呀”一响,若韵已是托着药盘走了进来,抬眼间便看到陆琰赤裸的上身,惊呼一声,急忙转过身去,晃得汤药洒了满地。
陆琰这才意识到不妥,慌里慌张地寻了衣服边穿边下意识的说道:“抱...抱歉,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进来给我送药,是...是我唐突了...”
若韵听到身后窸窸窣窣地穿衣服的声音,又羞又窘,一抹红晕早已爬上耳根,一刻也待不下去,匆匆道:“无妨,是我思虑不周。汤药洒了,我再去盛一碗过来。”边说边夺门而逃。
陆琰懊恼地捶了捶脑袋,迅速整理了衣衫,又铺好了床铺,正襟危坐在茶几旁,有些窘迫又有些期待的等着若韵再次进来。
这一等可是颇有一番功夫,终于陆琰听到一阵叩门声,赶紧清了清嗓子道:“请进。”只见若韵又一次托着药盘款款施步而来。
若韵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般,又恢复了清冷神色,将药盘放于木桌之上,垂着眼眸朱唇轻启道:“陆公子,该喝药了。”
陆琰眼神怯懦的飘向若韵旋即又飘了回来,隐隐有一丝失落划过心底,忙轻咳一声掩饰道:“多谢若韵姑娘。”端起药碗,将药一饮而尽。
若韵见他喝完,并无言语,收了托盘便要告辞出去,谁知步子迈到门口顿住,犹疑瞬间又返了回来。转过身来,若韵恍然间在低着头的陆琰身上抓到一丝失魂落魄的意味,微微一窒,又趁陆琰尚未抬起头来迅速地恢复神色:“陆公子,方才爷爷可跟你聊过什么?”
陆琰抬头看到定定站在眼前的若韵,心头一喜,顺口答道:“姑娘指的是?”
若韵别过脸,轻抚了一下鬓边的碎发,道:“也没什么。只是爷爷方才从你屋里出来情绪似乎有些许低落...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我问他话他也不答,只让我给你送药过来。是以我想问公子是否知道缘由?”
陆琰也对此事感到诧异:“澹台前辈用了一种另辟蹊径的武学心法来助我疗伤,在帮我打通脉门的时候,忽然神色大变。我当时也问过缘由,前辈只说是消耗了太多体力,有些劳累。不过这当中必有些不寻常之处,只是我当时背对前辈,未窥得前辈神情。”
若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多谢陆公子如实相告,如此若韵便不打扰了,公子早些歇息。”说罢施施然离去。
陆琰在床头呆坐半晌,回过神自嘲的笑了一下,确实觉得有些困乏,便吹熄了灯准备睡觉,又听得一声门响,却是青钰闯了进来。
陆琰倒头躺在床上,声音惫懒:“青钰兄弟,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可否?为兄着实累了。”
青钰一副为之气结的表情,咬牙道:“我可不是来找你,我跟你一样,白日里费心帮你采药,着实累了,回来睡觉而已。”
陆琰恍然道:“哦...我们共宿一间房啊...恕我愚钝。”
青钰白了陆琰一眼,径自越过他,从他身后扯过一床被子铺到地板上,嬉笑道:“不然我可没兴趣像若韵姑娘那般半夜敲你的房门,嘿嘿。”
陆琰尴尬的轻咳一声,辩解道:“休要胡诌,若韵姑娘只是来给我送药而已。”
青钰眉毛轻佻一下,揶揄道:“是是是。送药而已,你大伤初愈,喝的慢些耽搁了这么些时间,也是人之常情。”说着见陆琰红了耳朵,心下好笑,便不再为难他,转了话题道:“不过说来也怪,这祖孙俩都喜好半夜找人谈天的么?”
陆琰也顺势应了青钰的话头:“此话怎讲?”
青钰铺好了被褥,伸了个懒腰躺在地铺上,撇了撇嘴道:“若韵姑娘来给你送药的档口,老头子把我拉到一旁,问询了好些关于你的事情。”
陆琰愕然:“是么?澹台前辈都问了些什么?”
青钰道:“你的家世和近来的遭遇…不过,我晓得其中利害,没跟老头子说实话,只是一味含糊了过去。”
陆琰心下更是感到疑惑,于是便将疗伤时澹台明的异状说与青钰,青钰听罢啧啧称奇:“如此看来其中必有蹊跷啊...如你所说,澹台老头儿定是在给你运功疗伤的时候发现了什么…或许和你伤势有关?”
陆琰摇摇头道:“不,应当与我伤势无关,澹台前辈临走前说我伤势不出五日便可复原。若我伤势有变,澹台前辈不会如此托大。”
青钰接口道:“若不是伤势的话,那一定是他看到了什么!”说着从地铺上跳了起来,又将烛台点亮,走到陆琰床前道:”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陆琰莫名其妙:“脱…脱衣服干嘛?”青钰被陆琰的表情给惹笑了,道:“你以为我要干嘛?你觉得澹台老头儿有没有可能是从你背上发现了点什么?”
陆琰一脸愕然:“我背上?我背上什么都没有啊。”青钰不说话了,只定定望着陆琰。
陆琰被青钰充满怨气的眼神盯得身体发麻,只得妥协道:“我…我脱就是了。”说罢,不太情愿地将里衣解了下来。
青钰乐了,笑道:“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脱个衣服还害羞起来了。”
陆琰听得无言以对,只得扭过身子背对青钰道:“你看吧,我背上有什么?”
青钰借着烛光往陆琰背上望去,半晌,才丧气道:“果真什么都没有,到底是公子哥,连个疤都没有。”
陆琰气结:“早就知道是多此一举。睡觉!”
青钰只得作罢,吹熄了灯烛,重新躺回地铺,过了半晌突然又叹了口气,悠悠道:“诶,陆琰,你说老头子问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事情,会不会是看上你,想招你做孙女婿啊?”
陆琰黑暗中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无聊之至!”耳根却是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