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一个闪念,使老酒爷想起了他爹刘香有。一幕幕的回忆,一桩桩的品味,想着想着,他的意识猛然开窍了,他爹可能会给他留下了什么东西。为此,老酒爷开始找,可他翻箱倒柜的找了一天,也没见有什么特殊的东西,看见这些老爹用过的物件,见物思人,他动了感情,眼泪就不由自主的下来了。就在他一抹泪的瞬间,他想起了,柜腿边角处有个黑坛子。那个东西,一防鼠咬,二防水泡,兴许会藏有什么玩意儿。有了想法,就有了行动。打开坛子口,从那个小黑坛子里,他摸出的两样东西,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惊得他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摸出了什么呀?是两个小本子。一本是家谱。起记日期是公元五五二年,接下来是辈分用字,共有二十八个字,已经用了两轮。这二十八个字是:白圣醇甘,味曲长宽,积岁久罕,清透涌欢,冽兴备善,树德守坛,酥厚香万。起记人是刘白堕的孙子刘醇厚。家谱从刘白堕记起,刘白堕生于公元五五二年九月初九日,卒于公元六三一年九月初九日。第二本是酒谱,一共二十八章,二十八页。整个一本书除了家谱和这酒谱的二十八章标题是用文字记录的外,酒谱的内容全部用的是符号。老酒爷拿着这个小本子,小心谨慎的翻了一遍又一遍,他一个符号也不认得,一个符号也看不明白,就有如一本天书在眼前。
他看过一遍,呆坐一会,再看一遍,再坐一会。刘万得明白了,他爹没有机会把这个祖传的圣物亲自交给他。家谱好办,一辈延续一辈,可以接着写,唯独祖宗的传下来的酒谱就在他刘万得这要断了。他知道,那是一辈接一辈的单传,他爹刘香有死的早,再没有人明白了。要想把祖宗的酿酒绝技传下去,他就必须重新入手,一个一个环节的抠,认认真真的考究,把体会从头写起,最最重要的部分他还必须慎之又慎,才有可能使祖宗的酿酒绝技继续传下去。他慢慢的起身,点燃了三柱香,在他老爹的牌位前跪下,磕了三个头,作了三个揖,泪水不断的从两个眼眶中涌出。
老酒爷自从接过掌柜的挑子,自知老胶白和一般的酒不一样。所以,在酒曲种和发酵的酒料,特别是老窖泥的看护上特别的严。当他知道了自己就是酿酒的酒仙刘白堕的传人时,表面上虽然不动什么声色,可背后的功课天天在做。新近又添了一个新举措,对接触发酵大池的人,要洗完澡再进去,干完了活,洗干净了才允许出发酵大池的门。老酒爷看到大家都按要求一丝不苟的在做事,很高兴,脸上也露出了乐模样,松了一口气。时而又开始倒背着个手,在院里闲溜达了。
这天中午时分,天气晴朗,偶尔有块闲云从空中飘过,把阳光遮挡一小会,并在空中留下清楚的黑白分明的影像。老酒爷正站在院里闲看云飘云过呢,管家刘宝财气喘嘘嘘的来到老酒爷跟前,边走边说:“老酒爷,我正到处找您哪。”老酒爷“嗯”了一声说:“宝财呀,赏钱都给你准备好了,到你婶那去取吧。”刘宝财听老酒爷这么说话一楞,刚想说什么,老酒爷已经接着话头再往下说:“宝财呀,你给老沉香从咱这挖走的那几个人哪?啊?”刘宝财刚“嗯”了一声,老酒爷又接着说:“那几个人又回来了,你那就剩一个人了。”刘宝财想抢住话头:“老酒爷”三字刚一出口,老酒爷的话音又响起了:“其实呢,你是从劝我买枪那个时候就动了这个念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这个小池子养不下你这条大鱼了。”刘宝财说:“你咋知道的?”老酒爷说:“古人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宝财呀,叔告诉你,你也太急了点,哪有酒料不发酵就出酒的呀?你看你大墙没圈完就卖酒了?你那掌柜的不是为了挣俩酒钱吧?你还有三步可走。一步,降价,赔本卖;二步,买我的酒兑水卖,败我的名声;三步,偷我的酒曲,盗我的熟料,窃我的窖泥。你走吧。”
刘宝财跟着老酒爷二十几年,福也享了,利也得了,名也有了。他下决心走,如果没有更大的利益的承诺和吸引,他能冒着背负骂名的耻辱而走吗?这背后的更大利益是什么?不能是随便说说再建个烧锅这样简单吧?
刘宝财辞别老酒爷三天后的夜里,他突然死了。他死在一个妓院里,脑门和两个眼睛之间,有一个小圆眼。老酒爷家的伙计在背后议论纷纷,伙计庄铮说:“咱老酒爷是谁想耍就可以耍的吗?”关举接茬就说:“咱老酒爷吃过的咸盐比他刘宝财吃的饭都多,跟咱老酒爷做对,那不是小耗子跟老猫攥拳头吗?装横不要命了。”王二剑摆划着手说:“话可不能这样说,刘宝财的命谁取的,你知道吗?你这一句不把咱老酒爷送进去了吗?不过呀,这人做事也得思前想后有分寸,恩怨分明别胡来,不然,天眼可揉不进沙子,早晚有报应。这人死了,查吧,那院的人还不都得以为是咱院的人干的呀,等着折腾吧。”
刘宝财有了借老酒爷的台面想自成一体,要单拉一屉的主意后,暗自里四处寻找机会。上次响马朱林山来会老酒爷,他满以为以老酒爷的脾气秉性,肯定当时就说曹了翻脸,他瞅准时机一说,这事儿会准儿保准儿的一万个成。可世事难料,老酒爷突然一反常态,两人不但未翻脸,还成了好朋友。老酒爷从此后对他有了戒心,好些场面上的事已经让代仁诚做了。
这代仁诚中上等个,黑红脸,写得一手好字,酒量不说多少,在关键时刻还能为老酒爷担个半斤八两的,最重要的是代仁诚不五吹六哨的好显白,做事有板有眼。这次刘宝财跳槽正好给了代仁诚的机会,使他名正言顺的来到老酒爷身边。
代仁诚正式来到老酒爷身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老酒爷品茶会客的地方围了一个四合院,后边单开了东西北三个角门。这样,老酒爷可以随意进出,而外人必须从正门进来。代仁诚把前院的单个房间的正门封死,改由后走廊从正门厅出入,正门厅挂了一块匾,上刻酒名堂三字,代仁诚把东侧头两间留为己用,便于同来人打招呼和接待。
刘宝财跳槽三天就死了的事,牵动着两个大院人们的神经,哪怕有个挑小挑破烂换干鱼的路过,哪怕是锔锅锔缸的,磨剪子抢菜刀的进村,人们也都会以为这是冲刘宝财的死来的。正在人们绷紧神经等着结果的时候,四匹大马从北边飞也似的直奔过来,马上四人脸色凝重,随着那马直直的往老酒爷家奔去,人们似乎有了预感似的小声嘀咕:“看见没?这回,真的来了。”
这四人四骑穿过牌坊,进了大院,在酒名堂前下马,代仁诚听见马蹄声,忙出来迎住问候:“四位客人辛苦。”来人停下脚步,一个中等个的人问:“掌柜的在家吗?”代仁诚连回话带问话的说:“我们家掌柜的在不在家,我还真不大清楚。等完事我给你问问去。”那个中等个的又说:“行,我们也等等,听你个准信。”代仁诚把客人引进屋,边沏茶倒水边问:“几位客人象是走远路的,从北边过来的?”还是那个中等个的回话:“我们是从奉天过来的。”他伸出手掌引向一个瘦高个说:“这是我们常老板。”代仁诚忙说:“失敬,我这就去给您看看去。”他出门来到后院,敲门进了屋说:“老酒爷,奉天的一个常老板要见你。”老酒爷正忙呢,他抬起头说:“他来的挺快呀,请他过来。”代仁诚回到前院,恭敬的说:“我家掌柜的等你们哪,咱们过去吧。”
代仁诚领着四人来到后院,老酒爷已经出来接了,大老远的就打起招呼:“为呀!常谷川,常老板,你来的好快呀。”常谷川说:“看这架势,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小烧锅,小酒坊。”“那当然,烧锅大小咱不提,酒坊模样咱不说,这造酒的绝活你没处找去,不信,你找出一样的来?我倒着爬五百里,爬到你奉天的药铺去。”老酒爷当着人面说他家的酿酒是绝活,过去谁也没听他这样说过,常谷川是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