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绝看着突然在自己面前冒出的伍卓阳,冷峻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反倒是在他的身边绑着止血带的阿辰则像一条忠诚的猎犬死死地盯着伍卓阳,仿佛随时准备在对方露出任何不轨之举时一口咬断其脖子。
面对这两位神态迥异的萨满,伍卓阳一时间还真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几乎就是灵光乍现,刚才还在逃亡中的伍卓阳突然想到西离先前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只是为了让协会的萨满们来追捕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原本已经遁入山林的伍卓阳鬼使神差般地再次折回找上了正在追捕他的严绝等人。只是眼下又该如何来向对方说明缘由呢?
正当伍卓阳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之时,严绝却率先打破了沉默。只见他紧盯着伍卓阳用并不怎么有好的口吻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你们在找我。”伍卓阳深吸一口气想要尽量说得诚恳一些。可是他这话一出口就立即变了味。
“小子,你很有胆量嘛。你那个会玩冰的同伙躲在哪儿呢?”还未等伍卓阳说完下半句,阿辰便已呲着牙亮出了手中的梭镖。毫无疑问伍卓阳的回答在他看来就是一种挑衅。
“我和他不是一路的。我没有杀人。”伍卓阳再一次强调道。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辩解很苍白无力,但他还是必须大声地说出来。无论对方相信与否,这都是属于伍卓阳的辩白。
果然,阿辰听罢只是露出了不置可否的冷笑。而严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直接反问道:“你愿意跟我们走?”
“不。但是我觉得有人希望我引你们来追踪。”伍卓阳坦然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正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促使他放弃了逃跑的念头转而来找严绝他们。不过现在从对方的反映来看,情况似乎并不妙。
“如果你不跟我们走,我们还是得继续追踪下去。”严绝注视着伍卓阳的双眼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而另一边阿辰已经毫不客气地发出了轻蔑的大笑。
或许是阿辰的笑声刺激了伍卓阳的神经,亦或许是严绝的回答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天真。总之在刷地一下涨红了脸之后,伍卓阳攥着拳头冲着严绝两人大吼道,“我没杀人!也不想被你们当做杀人犯或者其他什么怪物带回去!”
“这不是由你决定的。”
严绝的回答依旧波澜不惊,却如一盆冷水直浇到了伍卓阳的头上。相似的话先前在山洞里西离也曾说过。那时的伍卓阳并没有太在意,甚至觉得那只是西离的一种挑拨。但此刻面对严绝强硬的态度,他知道不成熟的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太过想当然了。与协会间立下的隔阂并非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除的。更何况所谓调虎离山的说法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分析而已,没有任何的实证。相比之下反倒是有诸多“证据”证明自己是个凶残的危险分子。难道要继续逃跑吗?还是留下来说清楚事情的缘由呢?
正当数道思绪在伍卓阳的脑中百转千回之时,阿辰那边显然已经等不及了。不知在何时绕到伍卓阳背后的他不耐烦地叫嚷道,“好了,小子。你还在发什么呆。既然不想让咱们追捕你,那就乖乖地跟本大爷走吧。”
伍卓阳回头看了看随时准备将梭镖往自己身上招呼的阿辰,又瞅了瞅始终保持着扑克脸的严绝。然后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站在两个人的中间大声宣布道:“我现在还不能跟你们走。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乌西哈的人之所以千方百计地进行挑拨,就是为了让你们来追捕我。我不知道他们利用我调开你们的意图究竟为何。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们希望你们能将时间浪费在追踪我上面。”
“你脑子坏掉了吗!这种没有依据的蠢话也敢拿出来唬人!”阿辰大喝一声打断了伍卓阳的告诫。但他身旁的严绝却在不经意间动了动眉头。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要说的就这些。”说到这儿的伍卓阳态度开始变得同样强硬起来。“如果你们还认为是我杀的人,或是我与乌西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你们大可报警让警方来传唤我。因为我实在是没义务被你们的协会限制我的行动。”
“混蛋!你真当我们不敢报警啊!”阿辰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显然伍卓阳的这番话语让他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同时也让他毫无顾忌地将协会的想法和盘托了出来,“你也不想想就凭那些警察能做些什么。要不是顾及那些废材的伤亡。你小子的通缉令早就贴得满大街都是了。”
严绝用一声咳嗽打断了阿辰的抱怨。而黄发年轻人也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闭上了嘴。只见严绝以极其少见温和态度对着伍卓阳循循善诱道,“那么年轻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清白的,却又不肯同我们回协会辩白。你究竟想干什么?”
眼看着严绝与阿辰一唱一和,此时的伍卓阳多少已经摸到了些对方的想法。为什么严绝他们说自己杀了人,可协会却没有报警;为什么自己在Q市躲了那么多天,协会却一直都没来找过自己的麻烦;为什么自己一入深山对方就迫不及待地找上了门;为什么自己明明就站在眼前,严绝和那个萨满却迟迟没有向自己动手。归根结底是他们怕自己会变身,怕自己一旦变身之后会造成难以估计的伤亡。意识到这一点的伍卓阳顿时觉得自己有了底气。思路一瞬间也开阔了许多。
于是在脑中迅速撸了一边思绪之后,伍卓阳决定照实说道,“我要去找我父亲。”
“你要去找伍宗元?”在听到伍卓阳的决定之后严绝的声音立即犹如坠入冰窟一般凝结了起来。至于阿辰更是随时准备朝猎物扑杀上来。
他二人之间的变化,伍卓阳当然都看在眼里。虽然这会儿的他心里多少也有些惴惴不安。不过在表面上伍卓阳还是尽量保持镇静点头道,“是的。我想要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想要知道十五年前发生过什么?我原本以为到了事件的发源地泓溪村能找到答案。不过现在看起来这里恐怕已经没有多少线索留下来了。而目前真正能够正面回答这些问题的人也只有我父亲本人。所以我要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必须找到事件的始作俑者。”
这是伍卓阳这些日子以来真实想法。虽然之前听过姑姑伍淑珍介绍了自己家族的由来以及一些秘闻。后来又在端木红的帮助下多少了解了一点父亲在十五年前的所作所为。但这些对伍卓阳来说都只是些支离破碎的碎片而已。尚不够拼缀出一副完成的图画。亦或是说伍卓阳的想象力还不足以支持他想象出事件的全貌。因此在思来想去之后,伍卓阳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见父亲一次。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要去见父亲一次。伍卓阳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拥有强烈想要见父亲的愿望。有时他甚至都在怀疑这个年头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来自于灵魂的另一头。事实上,如果伍卓阳先前在山洞里只是见到西离,他很可能就会向对方提出要见伍宗元的要求。但是严绝他们出现之后事情就全变了。不,也许还有其他的方法……。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一次让自己掌握主动权而不是像老鼠一样被人追着跑的机会!
“就这些?”严绝紧盯着伍卓阳似乎是想看穿他的心思。
面对严绝的疑问伍卓阳自信地点了点头,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口说道,“没错。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到我父亲。”
“你要我帮你找伍宗元?!”严绝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在与同样惊愕得有些呆头呆脑的阿辰交换过眼神之后,严绝没好气地冷笑道,“你不肯跟我们去协会,却又要我们帮你找父亲。小子,你的脸皮还真够厚的呢。”
“啊,我也知道这样的请求有些过分。可惜我没有我爹的电话。”伍卓阳半开玩笑着说道。
不过伍卓阳的这个冷幽默并起到什么作用。洋溢在他与严绝阿辰之间的敌意依旧浓烈。甚至觉得被羞辱的阿辰都忍不住想要直接上去给伍卓阳一个大大的教训。只可惜他还尚未出手,就被严绝用眼神给拦住了。只听严绝沉声反问道,“那你就不怕我们把你绑回去?”
“身为克额沃萨满我有这自信。”伍卓阳自傲地如是说道。虽然有扯着虎皮当大旗的嫌疑,但当他说出这句话来之时心中还是扬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没有犹豫,没有羞涩,这是伍卓阳第一次在人前承认自己是克额沃萨满。哪怕只是随口一说,也恍若给自己下了暗示一般伍卓阳觉得自己的体内正发生着某种变化。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会被这种感觉惊得无所适从,害怕自己是否会就此变成怪物,害怕自己的意识会被克额沃神所取代。但是这会儿的情况容不得伍卓阳有任何的迟疑。他知道任何退却的表现都可能让严绝他们选择用钢叉和梭镖对付自己而不是出手帮忙。我能行的。伍卓阳在心中如此默念着。
或许是意识到了伍卓阳发生的某种变化,严绝与阿辰都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甚至连原本想敷衍说的“跟我来”,到了嘴边也不知为何变成了,“我也不知道你父亲现在躲在哪里。不过乌恩珠耶萨满或许知道些你想要了解的情况。”
“乌恩珠耶萨满?”伍卓阳轻声回味着这个名号,脑子里立刻显现出了那日在黑瞎子沟参加熊祭的情景。没错的,那个时候将熊血递给自己的正是名为乌恩珠耶妈妈的老妪。还有那些参加祭祀的野神们。如果是神灵的话应该能比姑姑知道更多关于父亲的事吧。毕竟他们那时候都曾提到过父亲的名字呢。抓住一条新的线索让伍卓阳兴奋不已。可一想到自己刚才连装B都装得那么辛苦,伍卓阳多少有点郁闷。但是现在并不是松懈的时候。所以他跟着顺势向问道,“你们能带我去见她吗?”
“乌恩珠耶萨满在协会。”在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严绝又回复了冷静,言语也跟着变得犀利起来,“你可以跟我们回协会吗?”
“可以。”伍卓阳不假思索地点头道。
“哦?刚才你可是竭力拒绝跟我们走的。这么快就变主意了?”严绝玩味地笑了笑。
“我并没有改变主意。以杀人犯、怪物的身份随你们去协会并不是我的义务。但是为了见乌恩珠耶萨满跟你们去协会是我的决定。”伍卓阳理直气壮回答道。
严绝收敛起了笑容。他认同伍卓阳的说法,两者的过程或许相同,但是目的的不同注定了性质的不同。由此也使他对眼前的这个青年另眼相看了起来。于是这一次严绝并没有做声,而是朝伍卓阳点了点头示意答应下了他的请求。阿辰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严绝举动之后,他也只好怀揣着警戒跟在了伍卓阳的身后。
“呦,看来不用我指引,小熊也能找到神鹿呢。”站在苍月下的梅赫女神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被严绝他们一前一后带着下山的伍卓阳,艳丽的双唇慢慢地扬起了弧度,“不过这样明目张胆地去找乌恩珠耶萨满可不行呢。被那个男人知道的话他会生气的。得采取行动了哟。”
仿佛正是要迎合梅赫女神的话语,茂密的树林中渐渐泛起了乳白色的雾气。那雾气以梅赫女神所伫立的雪松为中心急剧朝着四周扩散着,不一会儿就覆盖了整座山头,甚至大有向山下村落蔓延的趋势。
虽然萨满是可以靠魂气辨析方向的,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浓雾还是让封山的协会萨满们多少有些措手不及。眼看着周围鼓噪的声音以及不时从雾中透出的光点,安小虎不禁嗤笑道,“这些就是协会的精英吗?”
安倩并没有理会弟弟的冷嘲热讽。而是抬手抓了一把浓得像牛奶一样雾气呢喃道,“这场雾来得真蹊跷。”
“蹊跷归蹊跷,但是这对我们来说却是极佳的机会。”隔着浓雾安小虎对着姐姐自信地一笑,“现在伍卓阳那小子的魂气可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