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染着血渍的衬衫，快要窒息的喘息，金峰飞也似地跑上了五楼。“研究小组有怪物！”张治的警告如坠落的达摩克利斯剑彻底击碎了他长久以来的信心。金峰知道作为一个医生他不应该去相信一个江湖术士的鼓惑，更不应该将毫无科学根据的药物在临床上试用。但是他别无选择。看着沉睡不醒的莫莹，他无法坐以待毙。那怕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金峰也要试上一试。但在他的心中却始终有着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责问着：这么做真的是在救莫莹吗？
病房门“砰”地一下被推开，瞬间释放的气流掠过金峰的面颊带着不详的血腥气味。金峰只觉胸口猛地一抽忍不住焦急地对着房内喊道：“莫莹！”
屋内并没有像白天那样毫无回应，相反却传出了一阵急促的吧唧…吧唧声。然而对于金峰来说这阵轻微的声响远比沉默来得令人忐忑不安。迈着微微颤抖的步子金峰寻声转到了病房的屏风旁。月光下身穿病号服的长发女子正背对着他猫在角落里似乎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东西。意识到那吧唧吧唧响声可能是未婚妻的啃食声，金峰的脸色立即变得惨如白纸。呆站在原地的他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道：“莫莹？是你吗？”
“喵…”听到叫声的长发女子回过了头。瓷白色的肌肤上沾染着鲜红的斑点，精致的五官中美丽的双眸依旧空虚。隐匿在夜色中的莫莹宛如一尊诡异的人偶艳丽而又木纳。然而比起那美丽的容颜，真正令人窒息的是她衣襟上大片的血渍，手中捧着的模糊血肉，以及那掩藏在背后的断肢残骸……
那是！意识到自己看到什么的金峰顿觉手脚冰凉如坠阿鼻地狱。是的，这是场噩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混乱的思绪伴随着胃部灼热的翻腾，年轻的医生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然而就算是将内脏一股脑儿地全部吐出，也无法清除体内宛如跗骨之蛆的恐惧与罪恶。是的，这是无法洗清的罪孽，无救赎的罪孽！或许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屏弃了人性吧！
望地板上自己留下秽物，金峰浑身颤抖如筛糠，牙齿像要碎掉似的响着，喉咙里却发出了近乎疯狂的笑声：“呵…呵呵，这就是神的奇迹吗？这就是我的研究成果吗？呵…我究竟对莫莹做了什么啊！”
“喵…”柔软的手掌抚上了金峰的脸颊带着淡淡的体温，也带着浓郁的血腥味。金峰抬起头，发现莫莹正坐在他身旁对着他微笑着。那绝不是空洞、呆滞的裂嘴，而是真正的微笑，带着感情的微笑。
就算被变成了怪物，就算遭受了那样待遇，莫莹依旧会对我微笑。一股暖流刹时溢满了金峰的身心。正如溺水之人骤见浮木一般，金峰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未婚妻的双臂，以乞怜的口吻问道：“莫莹，你这是原谅我吗？”
“喵…”莫莹再次单纯地应了一声。
“对不起。莫莹，对不起…”金峰满怀欣喜地把头埋进了莫莹那被鲜血浸透的怀里。就算意识到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就算明白一句“对不起”不可能抵消自己的罪孽，就算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破坏了人类道德的底线。金峰还是希望能有机会说出句话，期望有人能接受这句话。毕竟这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事。然而此时他的耳边却传来了莫莹低沉的闷哼。
“呜…呜…”趁着清亮的月色金峰看见莫莹原先微笑的脸庞因莫名的痛苦而扭曲喘，某些东西似乎正从她的背部渐渐隆起。面对着莫莹灼热异常的身体，以及从背部蔓延至四肢的痉挛金峰不知所措地问道，“莫莹…你怎么了？哪…哪里不舒服吗？”
可是莫莹却没有回答未婚夫，纤弱的她只是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的双臂不断地抽搐着，而那在背部涌动的突起也随之越涨越大。噗嗤一声突起物终于冲破了衣服的束缚，不，是皮肤的束缚，带着血丝如羽化的蝶翅扩散出两片薄如蝉翼的翅膀。莫莹喘息着抬起了头，漆黑的眼眸带着宝石般的光泽，没有血色的双唇吐出了微弱的声音：“峰。”
金峰呆坐在地板上，望着眼前早已超越现实的景象，脸色由惊恐化作了自豪，既而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赞叹道：“是的，莫莹。你就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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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在自然界幼虫成长为成虫，一般需要六天左右的时间。当然在注射营养液的情况下寄生虫所摄取的能量要高于宿主的普通进食，成长期因此而缩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无论什么样的食物都比不上人类。也难怪这些活死人一醒来就忙不迭地赶去猎食高级食物了。”翻找着观察病房内凌乱的的资料腾以旁观者的语气平静地分析道。仿佛只是在向一旁的伍卓阳介绍某项科普知识一样。
伍卓阳抬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不习惯腾那种与己无关的说话方式。再怎么说自己都是人类。看着同类变成那副模样怎么能如此冷漠呢。而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包括金峰在内的这家医院医生的所作所为。身为救死扶伤的医生却如此玩弄人的生命。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撰紧了拳头问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医生不是应该救人性命的吗？他们，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医生希望取得更高的医学成果。因为这些病人的家属希望医生能唤醒他们的家人。”腾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着，手里却没有停下翻查资料的意思。
“治疗的手段有很多。医院怎么能隐瞒家属进行如此危险的实验呢。”伍卓阳反驳道。毫无疑问Q市中心医院此刻在他的心目已经成了十恶不赦的存在。
“不，那些家属是知道危险的。而选择将自己的家人交付给医院参加实验也是经过他们同意的。”腾拿起一份资料翻了几页摇了摇头说道。
“什么！这怎么可能？”伍卓阳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少女。显然腾的观点让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不过腾却不已为然的将手头的资料递给他说道：“这份合同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医院进行的一切医疗实验都是经过家属同意的。并且家属还特意要求以匿名的方式来进行实验呢。”
“为什么？躺在这里接受实验的可是他们的亲人啊。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难道为了让病人苏醒就可以无视他们的感受吗？”伍卓阳不解地质问道。当然这声质问并不是针对腾的，而是那些没有在眼前的病人家属。
“就像你刚才说的这些家属只是期望病人能醒来而已。至于病人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意识，家属又怎么可能知道。别忘了在这里接受实验的人都是陷入深度昏迷的植物人。所以啊，如果是你呢？如果你的亲人丧失了意识活动，仅靠进食管来维持生命，你又会如何选择呢？”腾停下了手头的搜查扬起头反问道。
如何选择？面对已经丧失意识，无法表达自身意志的亲人，自己该如何帮他选择呢？是选择坚持守侯等待病人状况好转的一天？还是选择放手一搏选择有风险的治疗手段？甚至选择安乐死来维护病人最后的尊严？毕竟与其演变成眼前的活死人，在无痛苦的情况以人的身份结束生命也未尝不是个坏的选择？于是伍卓阳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犹豫地回答道：“我…我会选择对他最有利的治疗。”
“哦，是这样啊。那不是和那些家属一样了嘛。这些病人的家属正是认为参与这项研究就是亲人恢复的希望，这才同医院签署了合同不是吗？”腾侧着头瞅了瞅伍卓阳，回过头又开始了她的搜查工作。
“哎？”伍卓阳怔怔地望着腾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才好。
“其实无论家属做出何种选择都是家属站在自身位置上所做出的选择。与病人本身的意志并没有多大关系不是吗？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家属不可能了解病人的感受。家属只基于自己所看到的，所感受到，所考虑到的，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而已。所以说不管是选择尝试有风险的新药，还是选择静候守望，亦或是选择安乐死。其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基于自己的想法来决定他人的生死。”腾一边说着一边从一堆资料里抽出了几页纸，大有将其带走的意思。
“可是…可是这样一来，不是怎么选择都是自私的了吗？”伍卓阳不甘心的反问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病人本身早已丧失了做出选择的能力啊。”腾不无感慨地说道，“若是在古时候碰上这种事，病人的生死往往是交由上天来决定的。不过随着人类科技的发展人类对生命的选择余地也越来越大。既然人类从神的手里夺取了选择权，自然也就要背负起与之相对应的责任。而相比神人更多时候是无知而又自负的，由此也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出各类的罪孽。”
“那么金医生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呢？他看上去并不是一个会将生命视做儿戏的人啊。”伍卓阳黯然地发问道。
“这个嘛。答案只有他本人才知晓咯。”腾的手里不知从何时起又多出了一份病历，在瞥了一眼照片上女子美丽的头像后，她不禁皱了下眉头说，“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恐怕先得解决一条漏网之鱼才行。”
“漏网之鱼？难道这里不止六个病人？”伍卓阳惊讶地看着腾手里的病历。
“莫莹。506号病房。看来就在对过哦。”腾言罢合上病历快步冲出了病房，伍卓阳见状亦紧跟了上去。这一次两人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先前在观察病房的搜查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谁都不能保证那个叫莫莹病人此刻会否还留在病房。而当看到那敞开着的病房之时，两人的心几乎在同一时间跌到了谷地。
“看来我们是来晚了。”望着地上被啃食得只剩下残肢的尸体伍卓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攥着的手心里也渗出些许冷汗。
“不过你要的答案也在这里。”腾说着拿起了摆放在床头的相架递给了伍卓阳。
“这个是？”伍卓阳看着照片里病历卡上的女子正同金峰医生一起笑得灿烂，一瞬间也明白了前因后果，“金医生是为了救她才做那样的事吧？”
“可能吧。不过这究竟算不算解救就不得而知了。”腾扫了一眼地上的残肢平静地说道。
“等一下。这里没有那个女病人。难道说她已经跑了！不行！我们要赶快阻止她。”伍卓阳说着就要冲出门外。却并想才一转身眼前就猛地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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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驳的水泥板，生绣的铁丝网，沉浸在夜色中的天台寂静空旷没有人的气息，惟有盘旋着的夜风不厌其烦地呼呼咆哮。金峰抱着莫莹娇小的身躯，望着头顶一轮透亮的明月，在她的耳边轻声询问道：“莫莹，这里很漂亮吧。”
“唔。”莫莹窝在金峰的怀里发出了一声暧mei的应和，被夜风吹干血丝的翅膀在月光下反射着光晕如透明的花瓣一样鲜活生动。
听到莫莹的回答，金峰带着满足的笑容走到了天台的边缘。在他们的脚下是深不可测的黑暗。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可金峰却用高亢的语调对着黑夜呢喃道：“从高空俯的风景真的很奇特。仿佛世界就在你的脚下，又好象自己被剥离出了世界。到底哪儿一个才是真实的呢？或许我本就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父亲也好，那个萨满也罢，都不明白我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我是从一开始就是孤独的，是没有同类的孤独的存在。不过现在我有了你，莫莹。”
莫莹没有说话，她只是抬起头望着金峰露出天真的笑容。金峰回望着怀里的可人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地点了点头：“是嘛。莫莹也是那样想的啊。那太好了！莫莹你有翅膀了。那就带着我一起飞翔吧！”
琥珀乓地一下碎开，化做点点星光。挣脱了琥珀束缚的蜂，倒映在碎片上化做了百只、千只、万只蜂一同奋力朝着月光飞去。然而在即将从视界消失的那一瞬间，蜂却无力地划着弧线向下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