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头万绪,李寻欢眉头紧皱,此番任务艰巨,容不得丝毫差错。虽早已是江湖中的老流氓,老流氓中的真神,可这回面对的是官家中的顶级势力,绝非往昔江湖帮会所能比拟,一步错,万劫不复。
朱少棠无声的咀嚼着味美的羊肉饺子,邻家小孩般,面无丝毫愁容。李寻欢也许不会明白,现在对这个少年来说,呆在他的身边,比起深宫中大内高手环绕,要安心万倍。
李寻欢又灌了口酒,身体暖和了些,神经也略微放松下来,不再去想太多。就在他一仰头的瞬间,眼角余光处,正好看到门口一道人影闪过。
只是他好像并不在意,反而赶紧扭头四顾,甚至站起身来,行至窗前,放眼到处搜寻些什么。
“莫非真是我想多了?”一无所获,李寻欢面带疑容,回来坐下,低声自语道。
“怎么啦?李大侠。”朱少棠探问道。
“哦,没什么,一时错觉罢了。”李寻欢不想他担忧。
“哦。”朱少棠也不多问,一副对李寻欢言听计从的模样。
“对了,小棠,以后别喊我李大侠了,有些招摇。”李寻欢道
“也是,李大侠毕竟名满天下,那便叫李叔叔吧?”朱少棠眼色诚挚。
李寻欢一阵暴汗,当今太子爷竟要喊他叔叔,这不是要折我寿么,赶紧道:“这可当不起,听多了怕遭雷劈。”
“哈哈。。”朱少棠没想到小李飞刀竟也是个有趣之人,俏皮笑道:“行走江湖,没那么多礼节。”
“那也不行,你们家的便宜我可不敢占。”
“要不,喊李大哥?”
李寻欢又是一阵暴汗,心想我都奔着四十去了,给你当爹都绰绰有余了。
“还是不行,虽然听着蛮舒服。”
“那怎么办?总不能直呼你的名字吧。”
“唔。。老李?”李寻欢一副不情愿,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称呼的模样凑过去试着问道。
“好吧,你高兴就好,老李。”朱少棠一脸认真作态,心头憋着笑说道。
“啊?”李寻欢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
“啊什么?还不行?”朱少棠道。
“哦,不是”李寻欢妥协了:“好吧,就喊老李吧”
“好的,老李。”
“嗯。”
“老李,你吃点吧。”
“嗯,你也多吃点。”
“老李,我们吃完就出发么?”
“嗯。”
“老李,你刚才去窗户那边看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
“哦,知道了,老李。”
“能不能不要喊老李喊的这么频繁?”
“好的,老李。”
“。。。。。”
李寻欢望着面前的牛肉饺子,觉得这饭还是吃不下去。
这顿食不知味的午饭过后,收拾妥当,李寻欢驾着马车又出发了,吃得肚皮浑圆的朱少棠半卧在车里美滋滋地打起盹儿来。
七弯八绕,来不及欣赏太原府的人文风光,便悄默地出了西城门,往官道上行去。
秋风初袭,金黄飞舞,暖阳洒在褐土碎石的官道上,沿路到处赏景会聚的友人,欢笑声阵阵而来,马车避让着穿行而过,生怕惊扰了这凡尘天伦之乐。
李寻欢端坐车头,轻挥着马鞭,心里想着,这时节,本该在塞外的草原上,搂着大肚子的小红依偎而坐,尽情挥霍逝而不返的时光,腻声爱语,一起看斜阳西下。
两年来,孙小红占据了他全部的生活,也带给他这许多年不曾有过的欢声笑语,一点一点地修补落在心海深处的那一大片支离破碎。
“再有三个月,孩子就要降生了吧。”李寻欢微笑着自言自语,却又纠结起来,还能再用过去的自己来面对这个孩子吗?
近二十年的锥心之痛,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复原的。
一道纤弱的影子又渐渐地浮上心海。
李寻欢猛地甩甩头,不敢再往深处去想了,攥起羊皮酒袋,灌了一大口。
眼瞅着前面不远弯出条小路来,也可走马车。李寻欢莫名的笑了笑,回手叩响了车门套,扰醒了正睡的香的朱少棠。
李寻欢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叮嘱道:“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呆在车里别出来。放心,有我。”
朱少棠本是个心智早熟的少年,知道有事,但他对李寻欢有种道不出的信任感,也没二话,微微道:“好的,老李,你自己也要小心。”
李寻欢心中惊叹,此子当真不凡,虽算不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以他的年纪,有这份沉着冷静,还不忘宽怀身边护卫,已是万中无一。
就这份胆色,足以为人杰。李寻欢越发对他刮目相看了。
马车缓缓行到一处密林旁,四下出奇的静,竟似连风都吹不进来。李寻欢右手五指暗夹四颗石子,以外人极难察觉到的手法,朝密林远空的枝叶茂密处射出。
“啪”远处传来连续的树枝断裂之声。
李寻欢陡然一勒马缰,飞身弹下马车,嘴里随即高声喊道:“何方贼子。”身形也如疾风闪电般穿梭进密林,朝声响的方向扑去,不一会,便不见身影。
朱少棠安静地端坐在车里,明显的呼吸声道出他内心的紧张。
外面似乎更加安静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了,李寻欢还没有回来。朱少棠按捺不住,正想掀开车帘看看,外头却传来几处声响。
马车旁不知从哪冒出了五个人,四男一女,围在车前,着装都各有不同,像是寻常百姓,面上的气势却又全然不像普通人。
其中一个面相冷酷的青年气恼道:“竟把人就扔在这儿,独自跑了,有这么办事的?这李寻欢简直徒有虚名。”
“他好像是去追什么人了。”旁边一个黝黑中年汉子沉声道。
“我没感觉到还有其他人。”身前一个面如冰霜的娇小女子冷冷道。
“这么看来,是我们上当了。”负手背对四人的俊朗公子玩味说道。
一直抱剑侍于车帘前的沉稳少年突然发声:“小心。”
“嗖嗖”密集的破空之声,呼啸而来,众人心中大骇,忙使出保命身法,踉跄躲过背后袭来的暗器,抱剑少年躲避的同时,不忘闪电出剑一扫,“铛”竟震得虎口发麻,差点握剑不住脱手。
慌乱的众人刚要站定,头顶飞出一道灰影,“刷”地翻身落到马车旁,卓然而立,五人定神一看,正是小李飞刀李寻欢,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五人本也是有手段的,看着落到地上的石子,回想方才,即便自己不躲,那石子也砸不到他们,心知李寻欢只是想惊吓他们,并没有存心伤害。
黝黑汉子走上前,朝李寻欢一抱拳,歉然道:“多谢李大侠手下留情。”
李寻欢也笑着回道:“是我该谢谢你们,没有害我车中的朋友。”面带笑意,言辞却锋利的很。
俊朗公子接话道:“李大侠就莫在调侃我等了吧,您应该明知我们是不会伤害他,反而是保护。”
“看来我们之间省去了不少废话,倒叫我这话痨没处叨叨了。”李寻欢玩味道。
冷酷青年却还在气头上,哼道:“把人扔这儿就跑了,算哪门子的朋友?”
被他一揶揄,李寻欢却不生气,只是笑着不说话。
“诶,二哥,还没看出来么,哪有什么贼人,都是李大侠独自个唱戏,就为让咱哥几个自己现身。”俊朗公子话说给冷酷青年听,眼睛却看着李寻欢。
冷酷青年听了,望向李寻欢,默然不语。
“众位是打我一出京城就跟上的吧,不知是哪路好汉,这么关照在下。”李寻欢笑道。
“受人之托,说不得,李大侠见谅,不过以阁下的智慧,理当能猜出来。我等是决计不会去伤害车里的人的。”黝黑汉子朗声道。
李寻欢点点头,道:“看来那位对在下还是不够放心啊。呵呵。”
“根由我等不追究,只是李大侠明白就好。”黝黑汉子道。
“嗯,爽快。”李寻欢想了想,又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路,你们跟踪我所施展的是‘黄雀伞’?”
俊朗公子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李大侠果然人杰,竟识得此阵。”这黄雀伞是一种专司跟踪打探的阵法,本是他师门所传,听到李寻欢竟能判断出此阵渊源,顿时倍感自豪。
“呵呵,只是多年前见识过一次而已。”李寻欢淡然道,突然神色一凛,紧接着道:“据我浅知,这黄雀伞乃是以目标为螳螂,阵前蝉儿为惑,阵后黄雀控局,若配合的好,可谓天衣无缝,世间极难有人能察觉到。可我晓得,这黄雀阵阵前蝉儿应该有五只才对,分居各方,形成半环,是为伞骨,环环相扣,合着阵后黄雀执柄,整个阵型如同伞状,所以称之为黄雀伞。”
“对对对呀,李大侠说得极是。”俊朗公子有些控制不住兴奋之情。
“五只蝉儿,一只黄雀,应该是六人才对,怎么你们这只有五人?”李寻欢问到关键处。
黝黑汉子笑道:“李大侠确实高明,我等本是义结金兰的六人,还有个三妹,正好有事来不了,所以只好临时由我们五人组阵。”
本以为一切都明了,可这五人却看到李寻欢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俊朗公子不解,问道:“李大侠,还有哪里不是?请指教。”
“倒非你等不是,只是这一路,我所觉察到的黄雀伞”李寻欢眉头皱了起来,道:“好像并不少一蝉,整好六人。”
此话一出,身前五人尽皆骇然失色,俊朗青年惶惶道:“李大侠,你的意思是,我们这只有五人结阵,但您一路上察觉到的,却有六人?”
“这绝不可能!”黝黑汉子斩钉截铁道。
俊朗青年也是说道:“虽说这黄雀伞,五只蝉儿都是各行其是,没有任何联络,才能达到自然无痕的效果,压阵的黄雀虽然也几乎不与蝉儿沟通,但它是压阵的伞柄,五蝉的动向他是了如指掌的。我们此次的黄雀正是我们大哥”说着,眼睛看向黝黑汉子,又道:“他说绝不可能有第六只蝉,那就绝对不会有。”
其余三人也是点头,面色坚定,看来是对他们的大哥极有信心。
李寻欢看他们如此笃定,也说道:“我倒不怀疑你们兄弟,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一路上总感觉这把伞时而完整,时而又缺一角。好几次想要抓个瞬息,察觉到‘它’的所在,可总是一无所获。这才想摊开来看个清楚,才请几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