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南星的医护下,孙玉钗可以做简单的交流,但这对路佰鸣来说,已经足够了。
忠儿的死让孙玉钗想明白了,她不会再隐瞒所知道的一切,她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
孙玉钗说,王寅生并没有死,这一切只不过是他制造的假象。她和王寅生也不是夫妻,俩人都是胡有为手下的血虫。后来孙玉钗厌倦了这个差事,便向胡有为告了病退,远嫁他乡,并且有了身孕。她以为从此天涯无忧,可尽享天伦之乐了。
但就在她快要临盆的时候,王寅生找到了她,要她一起执行白家寨卧底任务。孙玉钗自然不肯。可王寅生说,胡有为大人府上丢了些古玩银器,怀疑是被孙玉钗的丈夫偷了。孙玉钗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吃王寅生这一套。但就在当晚,她的丈夫不见了,而且就是在她的身边不见的。她这才着了害怕。第二天,她亲眼看见丈夫浮肿着脸回了家后,便乖乖的跟着王寅生一起去往了白家寨。
孙玉钗本以为这个任务不难。但她没有想到,胡有为精心策划的这个局,白栩生早在一开始便已知道了。因此,她和王寅生假扮夫妻卧底白家寨这三年之久,没有获得丝毫有价值的线索。胡有为急于表功,无论如何等不下去了,三年的时间已经是他耐心的极限了,他给王寅生最后限期三个月,务必查清名录的下落。
王寅生不止会演戏,而且还心狠手辣,平日里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私下里,孙玉钗可是晓得他的厉害。他直接向孙玉钗说明了计划——假死。当然这两个字只是这个计划的代号而已,具体的实施方案,王寅生没有详细跟孙玉钗说。他只说,按二老汉说的演,露了破绽以死掩盖,她要不死,忠儿和忠儿他爹都得死。
因此,二月二十五那天,也就是泥腿子被杀的那天,孙玉钗偷听完二老汉绘声绘色给花肠子编的故事后,又瞅准时机,在白栩峰等人讨论泥腿子被杀的事情时,恰当地出现在了白栩峰家的八仙桌前,自然地上演了一场嚎啕大哭的悲情戏。但她没想到,就在她接过白栩峰二十两抚恤银的时候,二老汉的死讯也传来了。她突然感觉到了死神贪婪的气味。更让她吃惊的是,白栩生居然在堂审时当场点破了她的底细,为了忠儿和丈夫,她不得不选择自尽。
“憨婆姨,你以为你死了,你老汉(丈夫)和你娃娃就能逃过毒手?”田南星骂了一句孙玉钗。
“大人,求您了,帮我打听一下我男人的死活吧。”孙玉钗没有理会田南星骂她的不争气,她现在只关心她丈夫的命运。
路佰鸣看着眼前这个苦苦哀求的女人,这是一个可恨又可怜的女人,也许她此时的泪水不足以掩盖她旧日的罪恶,也不值得别人对她报以同情,但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她的付出应该是值得尊重和同情的。路佰鸣的心里涌起莫名的酸楚,但他没有吭声,在他的价值观里,大明律法永远是第一位的,法不容情!
“这下该放白栩生他们了吧?孙玉钗都招了。”出了孙玉钗的牢房,田南星向路佰鸣问道。
“还不行。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是王寅生,关于他的生死我们都只是听说,并未实见,所以,在没有见到王寅生本人,或者找到他的尸体前,白栩峰他们还是有嫌疑的。更何况,白栩生、花肠子他们几个还犯有盗窃之罪,放他们走是不可能的。”路佰鸣自然有不放人的道理。
“憨憨(傻子)都看出来白家兄弟不是杀人凶手,就你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田南星人直话快。
路佰鸣哂笑了一下。“本官断案,必要遵我大明律法体制,你一介草民,自然不会明白。”
田南星直接扔给路佰鸣一个不屑的眼神,她才不在乎路佰鸣是官是民。路佰鸣没有理睬,他决定再去和白栩生谈谈,他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白栩生还在睡觉。路佰鸣让人打开牢门,自己走了进去,地上一片狼藉。
“不好意思,大人,把您留下的酒全喝光了。”白栩生听得有人进来,斜眼一看,见是路佰鸣,右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两下,左手托住墙站起身来。
“王寅生没有死!”路佰鸣没有客套,径直说道。
“这就说通了。”白栩生似醉非醉,似醒非醒,一点也没觉得路佰鸣的话意外。
“怎么个说通法?”路佰鸣问。
“回禀大人,我一晚上就想不通三个事情;第一,二老汉为何甚被杀?只因他看到王寅生被杀情景吗?不像是。按二老汉所说,王寅生是被马队的人杀了的,那么马队的人杀他无非就一个原因,把他当作劫道的了。既然这样,人家马队的人杀他是正当防卫,完全没有必要大老远跑到白家寨灭二老汉的口。说不通。第二,孙玉钗为甚自杀?只因我点破她的身份吗?若是这样,她大可放手与我一搏,或能侥幸逃走,怎么着也不至于自杀呀。也说不通。第三,忠儿为甚被杀?是孙玉钗预先知道自己要自杀,一并毒死的吗?不可能。若孙玉钗早要自杀,又何必来戏场作证,她大可随便找个地方自杀。显然她事先并没有想到会自杀,应该是猛不防被我点破身份才动了自杀念头的。”看来白栩生这一晚上不只是闷头喝烧酒了,他还在琢磨案情。“这三个问题经大人刚才一说破,我的推断也应验了。”
“你是如何推断的?”路佰鸣问道。
“二老汉是突破口,我了解他,远人无仇,近邻无忧,被杀只有一种可能——灭口。但如他所说,可以断定不是因为看到王寅生被杀场景而被马队灭口的,这就说明他在撒谎。他撒谎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或他亲近的人杀了王寅生,但这不可能,他是孤家寡人一个,既不会武功,又老胳膊老腿的,怎么杀?二是有人让他撒谎,在他撒谎后又把他灭口,说明让他撒谎的人想让大家相信王寅生被杀的事实。”白栩生顿了一下,又分析道:“这里面还有两种可能,其一,让二老汉撒谎的人就是杀死王寅生的凶手,他想让大家相信王寅生被马队所杀,若果真如此,当然是知道他是凶手的人越少越好,他没有必要多此一举让二老汉撒谎,说不通。其二,王寅生没有死,二老汉撒谎只是想让大家相信王寅生被杀的事实,这个有可能。”
“不错!”路佰鸣击掌赞道。“但是王寅生到底是死是活,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确实是。”白栩生附和了一声。“推断始终是推断,不是事实。”
牢房外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和喘气声,打断了路佰鸣和白栩生的谈话。“路大人!有个叫‘王寅生’的,来投案自首,现已被我拿下,正在大堂候审。”正是李清正上气不接下气的的声音。
“带他随我去一起看看!”路佰鸣指了一下白栩生,吩咐封三赵四道。
等路佰鸣到了大堂时,三班衙役早已站定大堂,“威武”声伴随着水火无情棍杵将起来,随着主簿的“升堂”音收了尾时,路佰鸣一拍惊堂木:“堂下所跪何人?”
“启禀大人,罪民王寅生,前来投案。”堂下一人,一身灰黄麻布衣裳,脸面贴着地皮,屁股撅的老高,跪着回道。
“所犯何罪?抬头回话!”路佰鸣喊道。
那人双手撑地,缓缓抬起头来,说道:“罪民诈死!”
二堂里白栩生远远望见,那人正是王寅生,他果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