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坡酒楼依山而建,共有三层,一层是大厅兼带两个雅间,是一般大众消费的地方;二层迎街面隔了八个卡间,依山套了四个雅间,既能欣赏街上的景物,又能安静会友谈话,属于中档消费的地方;三层则全是雅间,装潢高档,金碧辉煌,只有豪绅官吏方可消费得起。
虽说眼下是流年不利,经济萧条,北门坡酒楼的生意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通楼身而挂的鲜艳灯笼彻夜不熄,映得酒楼、街道仿佛白昼一般,甚是光彩夺目。人来人往,迎进送出,门庭若市,好不热闹。毕竟,流年大多数的时间都是针对中下层的贫苦百姓而言的。
大厅的人很快就被王寅生的手下清理的干干净净。酒楼的跑堂伙计上前跟王寅生理论,被郝壮壮一脚踢开。那伙计便大吼了一声,立时其他的伙计们都一拥聚了过来。
王寅生仗着人多,不管不顾,自己首先冲雒大汉下了手,杨鹞子则直奔一根筋而去,剩下的人都跟着郝壮壮与酒楼的伙计对峙。
雒大汉知道自己不是王寅生的对手,牢记了白栩生教他的“守”字诀,拽了一张桌子,硬生生掰成两半,左右手各持一半,后背紧倚住雅间的门框,只等王寅生攻来。一根筋虽然性子有点犟,脑袋却很灵活,眼见他二人双拳难敌四手,便在雒大汉周围踏着小碎步移动,二人互成犄角。
王寅生是这样盘算的:论实力,他和杨鹞子合力必在雒大汉和一根筋之上,这场仗肯定是速战速决。但等双方交上手时,雒大汉和一根筋的拼命死守,很快就让王寅生的美好愿望化为了泡影。
雒大汉仗着力大气粗,把两条桌腿子舞得旋风一般,一时间王寅生和杨鹞子竟然不能靠近。要知道,王寅生原来能赢雒大汉,也只是凭他灵活的身形步法。此时雒大汉背靠门框只顾死守,身体如雄塔一般岿然不动,完美补缺了他移动缓慢的弱点。再加上一根筋游梭于雒大汉的身前身后,时不时甩出劲道十足的一鞭,更让王寅生和杨鹞子觉得如鲠在喉。王寅生知道一根筋无情鞭的厉害,那是用浸过桐油的厚牛皮制成的,一般的兵器斩它不断,他的刀也只能起到格挡的作用。杨鹞子使的单鞭属于硬器,与一根筋的无情鞭相接触时,那无情鞭忽如被抽筋去丝了一般,绵软无力,霸王之力如泥牛入海,每每抡空。几个回合下来,杨鹞子居然感到使单鞭的胳膊有些酸困。
这边的场面暂时胶着,另一边,郝壮壮和“驼城四刀”似乎也不轻松。这酒楼的伙计们居然个个都会武艺,虽说手段不是很高,却都是些狠角色,打起来不管不顾,不怕疼不怕死,颇费了郝壮壮他们些工夫,才强强控制住场面。
“老大,喂暗青子呀!”郝壮壮提醒了王寅生一句。王寅生暗骂了自己一句笨,居然忘了“近战不利,远攻来替”的简单道理,他使暗器可是有一手的。
“大汉,小心暗器……”一根筋听得懂郝壮壮的黑话,忙招呼了雒大汉一声,同时自己先钻进雅间去了。雒大汉反应比较迟钝,脚下又挪转的慢,脑袋勉强挤进雅间时,屁股上已然插了王寅生甩出的两支红缨镖。好在有一根筋在雅间里面帮衬,等王寅生和杨鹞子扑上来时,门“哐当”关上了。
郝壮壮见状,冲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嗷嗷叫唤着跑到门前,抡圆了膀子就把耙子钉在了门上,再一撅屁股,门居然被他拽开了。
杨鹞子第一个冲了进去,也第一个被弹飞了出来。他蜷缩着的身体弓成一个“匕”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坐在大厅中央的空地上,面色酱紫,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二爷!”大厅里的伙计们齐齐冲雅间方向喊了一声。
雅间里走出来一个体态儒雅的青衣书生来。发髻高盘,面若紫砂,两道儿粗眉,下掩丹凤眼一双,明锐犀利;一抹儿鼻梁,下联六菱唇两片,板正严肃。脸型消瘦,棱角分明,仿佛刀削剑刻一般,自带威严。身高约五尺近八,自上而下着了一套藏青衣裳,齐中间挽着两只袖口,如同两朵白莲花一般,簇拥在腰间悬着的一把红缨墨柄棕体长剑周围。那剑藏于鞘中未露,单看剑鞘形状,长近四尺,宽将四寸,着实是一把长剑。
“敢问是哪条道儿上的朋友?田某招呼不周,还请见谅!”青衣书生说话不显山露水,客客气气的。
郝壮壮见杨鹞子吃了亏,心下不服,骂咧咧要上前开打。王寅生一把拉住劝道,这书生是个练家子,你拿稳点儿。郝壮壮偏听不进去,甩手挣脱了,说,狗尿石板,渗都不渗,老子可不怕他。但他很快就后悔了。他都没来得及比划出挑衅的动作,那书生已经将长剑抵在他的腰间,剑未出鞘。他还想摆脱反击,腰间却忽地一麻,酥瘫了下半身,瞬间烂泥一般伏在那书生脚下了,左挪不能,右转不得。
雷探星平日里与郝壮壮关系最好,此时见郝壮壮被书生制服,明知不是对手,依旧扛着铁棍子扑了上去。他使的是一式“当头棒喝”,力大势沉,书生却不慌不忙,一转身摘了腰间的长剑,回身时剑已抽出,硬碰硬接了雷探星一棍。火星四溅,二人交手只这电光火石的一合,书生的剑已归鞘,雷探星的铁棍被削为两截,一截留在手中,一截直戳入地。
“好剑!田二爷的‘公子剑’果然名不虚传呀!”酒楼的门里进来三个人,为首的一人拍手称好,正是“鬼王爷”冷绝的大弟子卢一凡,后面跟着陈二雷和沈三鹤。
“未请教?”青衣书生见卢一凡认得自己,且识得手中长剑来头,谦恭地问道。
“不敢!在下卢一凡,家师冷绝!”卢一凡嘴上谦谦有礼,面上却浮现得意之色,尤其是在介绍他师承的时候。
“关二爷面前,岂容得孤魂野鬼!请!”青衣书生蓦地变了脸色,望着账房先生身后供奉着的关帝像,一手指着酒楼的大门,这是要撵人了。
卢一凡被这书生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下不来台,面上青一阵紫一阵。换作其他人对他如此无礼,他早就动手了,可此时面对这个书生,他却充满了忌惮之意。
现场的气氛瞬间凝固了。酒楼的伙计们依旧与王寅生的人剑拔弩张,二楼上的看客们,双手依托在楼梯上,探出个脑袋看热闹,都大气儿也不敢出。
原来,这青衣书生正是北门坡酒楼的二当家田玉峰,人送外号“锁天鹞”,为人豪侠,好打抱不平,是绥德城里有名的硬茬子。腰间悬的长剑换作“公子剑”,此剑长三尺三,宽三寸三,厚三分三,重九斤九两,一般人使得动,却舞不久,也就是田玉峰的身板,使着正合适。说起此剑来头,传言是有盗墓贼从扶苏墓中起出一个大件儿,以为是捞着了,后来发现是一块铁疙瘩,以为走了眼,便依着贼不走空的行规,卖给了铁匠铺。铁匠识货,专门从银川请名家铸了此剑,并高价卖给了田玉峰的师父钱沐霖。机缘巧合被冷绝得知了消息。原来这个冷绝正是个盗墓的惯手,因盗官墓被下狱,落在延安府通判秦逸飞手里,全赖一身好功夫,居然成了秦通判得力助手,耳目甚灵。他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后,认定这把剑是纯阴之兵,正合己用,直接开了三倍的价钱,要钱沐霖割爱于他。可这钱沐霖也是个酷爱兵器的主儿,死活不肯出手。冷绝便心生歹意,要夜盗公子剑,结果被钱沐霖发现,二人恶战一场,险些搭上了身家性命。他后来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潜心习武,此次重出江湖一是为秦通判搜寻东林党名录,二就是为了这把让他魂牵梦绕的公子剑。
冷绝是跟弟子们提到过钱沐霖和公子剑,却从未提及他盗剑挨揍的事情,因而卢一凡在报出师父名号的时候,还在沾沾自喜,他焉能知道师父寄存在公子剑下的过往糗事。
“大师兄,惧他作甚,都是俩肩膀扛一个脑袋,他还有三头六臂不成!”沈三鹤对自己的手段还是比较自信的,率先打破了大厅里僵持的平静。
“就是!大师兄未免太长他人气势,灭自己人威风了。”陈二雷平日就对师兄卢一凡不是很服气,此时也出来帮腔。
卢一凡被两个师弟一激,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再不和田玉峰动手,江湖上的人以后也得小看他了。
这边王寅生见一场好戏就要上演,招呼人拖走了地上的杨鹞子、郝壮壮,腾开偌大一片地方来。
“好不识羞!也不怕我朔北烈风,闪了你们这帮南蛮的舌头!”田玉峰冷笑一声,讥讽了一句。
就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冷绝的这三个徒弟。冷绝是南方人,这三个徒弟也是他从南方带过来的,最忌讳的就是北人称呼他们“南蛮子”。可是没等他们先动手,公子剑已经出鞘了!
田玉峰要先发制人!一式“公子点兵”剑指沈三鹤,沈三鹤所擅长是一双肉掌,不敢硬敌,偏身躲开。田玉峰却一撩长剑,横扫向陈二雷,剑鞘在剑锋移转之时,重重在沈三鹤的左膝下方“环跳穴”上磕了一下,沈三鹤瞬时立足不稳,这一招唤作“声东击西”。陈二雷早有防备,竖刀格挡,结果刀剑交鸣,力度不大,可他居然也被击中了“环跳穴”,依旧是剑鞘,腿却换成了右腿,是“兵不厌诈”。卢一凡使的也是剑,他没有等田玉峰来找他交手,自己先挺剑刺了过去,他似乎找到公子剑厉害在剑鞘的秘诀了。但他错了,二剑交错,他的剑步了雷探星铁棍的后尘,折了!
田玉峰再没有动弹,仗剑立于大厅之中。这不长的工夫,杨鹞子、郝壮壮、雷探星、沈三鹤、陈二雷、卢一凡六位好手先后败在他手下,试问在场的谁还敢来让他掂掂分量!
“一群废物!就这三板斧,便让你们缴械了吗?”门外一人骂咧咧闯了进来,正是冷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