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秋光,荼蘼雕碧树。
十三岁的君长宁站在朝阳山上,垂眸想,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呢?
前世也曾矫情的期盼过,在一个诗情画意的季节里,身穿一袭古色古香的华裳,撑一把素色油纸伞,漫步在山间,顾影自怜的扯出一抹忧郁而温婉的笑容,邂逅一个气质干净清清朗朗的美男子,谱一曲诗词般清丽的恋曲,然后,回归红尘。待到老了,白发苍苍的躺在摇椅上回忆起这么一段,露出平静安详的微笑。
然而,上苍给予她更多。
君长宁微微举高了手中的伞柄,宽大的玄色袖子滑落,露出素白伶仃的腕骨。她的眼睛从雨雾中的荼蘼花海淡淡扫过,缓步向不远处的亭子里走去。
站在亭中一角,君长宁伸手接了片雨丝,扑面一阵微风夹杂着湿润打湿了她的面容,宽大衣袖和裙裾被风吹得往后飘起,她一怔,复又低头,莞尔一笑。
这一刻,天地间蒸腾的雨雾比不上她眼角的笑意缠绵,千倾湖光银粼不及她唇瓣的弧度闪亮,漫山盛放的荼蘼花海比不上她的容颜美丽!
看痴了一路行来赏花避雨的贵女公子。
君长宁,原就是个风姿不俗的人!
“我不喜欢修真界!”孤鸾将目光移到亭外雨中的花海,语气怔怔的,复杂而包含厌恶,还带有浓浓的不甘和愤恨。
“哦!”君长宁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在修真界,没有力量就什么都没有!”孤鸾低低的说,既像是解释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君长宁回头看他,平淡道:“我喜欢修真界,很喜欢。”
孤鸾静静的望着她。
“在修真界,拥有了力量也就拥有了一切!”君长宁说的同样真心实意。
“如果你像我一样没有灵根,你就不会说出这句话。”孤鸾有些赌气,又有些感觉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语气颇为不善。
也许是眼前的景致太美丽,也许是君长宁今天突然来了兴致。她认真的想了想,斩钉截铁的说:“哪怕没有办法修炼,我也喜欢呆在修真界。”想起入道峰上的日子,同样是活在修真界的最底层,她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好。
孤鸾眉梢扬了扬,不以为然。
远处已看见了冯琳她们的身影,君长宁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质疑,自顾自道:“尊严、生命、未来,这些东西对于纯粹的卑微和极致的强大来说,一样毫无意义。修真界的一切都是那么明朗,不像凡世这么复杂难懂。”
她看着孤鸾的眼睛,说:“我应付不来。凡世太多麻烦,我应付不来。”
说完,她撑开伞走出凉亭,步入雨中。
“我喜欢你!”孤鸾望着她的背影,脱口而出。
君长宁脚下不停,连头都没回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声音冷静理智还带着点不耐烦,充满了旁观者的冷漠。
亭子里已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行人,少年告白被冷酷拒绝后,满身颓唐落寞,伤心难过的样子直显得那还没走远的少女愈发冷酷无情,配上之前那拒绝的话语,简直让一旁的人气愤得恨不得臭骂她一顿。
“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喜欢你是你的荣幸,你用得着这么看不起人吗?”一个少女声音打抱不平的跳出来,对着君长宁的背影愤愤骂道。
凉亭中陡然一阵安静,君长宁回过头来,疑惑抬眼。
打抱不平的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身穿嫩粉色襦裙,头梳双螺髻,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古灵精怪,看清了君长宁的样子,脸上先是惊艳,后又闪过嫉妒不满,厌恶又排斥的瞪着君长宁:“怎么?我说错了吗?你应该向这公子道歉才是!”
孤鸾诧异的望着这个帮他说话的少女,愣愣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是你亲戚?”君长宁抿了抿嘴唇,不解道。
她这话本是单纯的疑惑,但听在他人耳朵里,真真是傲慢到了极致,还连带讽刺对方多管闲事,气得那少女俏脸涨得通红。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像你这样徒有其表,依仗美貌就不懂尊重别人的人,又怎么会理解这种事,我就是看不惯你骄傲的样子,不就长得好看一点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好看就能随意践踏别人的心意了吗,几十年后,还不是一样年老色衰,摆什么谱!哼!”少女瞪着她的眼睛更大了,头上的双螺髻几乎要飞起来。
君长宁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这少女的出身,七八品的胥吏之家,之前生活在小地方,刚来帝都不久,比较受家中长辈宠爱,所以养成了这幅无法无天的性子,受教育程度不高,来帝都之后没少被同龄贵女排斥,一想到此,她也没心情跟她计较了。
扫了眼自这少女开口就不着痕迹离她远了几分的贵女公子们,君长宁淡淡的看她一眼,心下微微浮起一丝怜悯,暗暗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不理会身后少女气急败坏的骂声,君长宁想起刚才孤鸾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动,表情古怪起来,突然感觉自己就是言情小说中的反派啊,还是专门衬托女主善良可爱的那种!
自进阶失败以来,君长宁六识退步不少,她独自走在雨中,雾白的水汽和漫山荼蘼花海交织成的浅色背景里,她一袭玄色曲裾广袖,浓艳得仿佛化不开的朱砂滴在洁白的纸张上,淡漠的神情,在素白油纸伞下,几乎让人看不清楚五官,却被远远另一个修士认了出来。
建立在缓坡上的四角重檐凉亭里,几个士人正在高谈阔论。
“子夜兄在看什么?”身穿蓝色对襟直裾大袖衫的俊秀男子好奇的问旁边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回头淡淡一笑,随口道:“没什么,好似看到了一个,仇人!”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语气颇为玩味。
看他外表,谡谡长松、临渊持亭,真真是宛如谪仙下凡,俊得不似真人,便是那声音,忽略掉语气中流露出的玩世不恭,也是勾魂摄魄,几欲让人心尖尖发痒的那种。
“哦?仇人?”连其他几位公子也被他这说法挑起了兴趣,纷纷凑了过来。
君长宁察觉前面有人,不由往旁边走,谁知那人又挡住她去路,迟钝的意识到来者不善的她抬头看向来人,凤眸疑惑的眨了眨,然后露出一丝诧异。
“楚未央,好久不见。”平平淡淡的打了个招呼,君长宁脚尖一转打算绕开他往山顶走。
六年不见,这丫头还是这幅德行!
楚未央嘴角因她这句问候抽搐了一下,再次闪身挡在他面前,阴阳怪气道:“这回可没人给你撑腰了,小长宁,你是不是还欠我点什么?嗯?”
君长宁诧异抬头:“我身体未愈,你想趁人之危?我记得你虽然品性不怎么样,但也没差到这地步啊?”难道这人这些年受了什么刺激?
一看见她变得古怪而怜悯的眼神,楚未央就感觉牙根痒痒。
他气笑道:“我品性不怎么样?我,你、你真是,”有心想惩罚她,却又拿不出什么具体手段,那些在其他女人面前无往而不利的利器在这个不解风情的丫头身上半点用处都没有,眼看着她不耐烦的嚷嚷着:“让开,你挡着我的路了!”
楚未央冷笑道:“哼,果然是没良心的丫头,你师尊那样的人物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君长宁脚下一顿,第一次拿正眼看他:“你什么时候来凡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