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啊…
我是谁啊…
是梦吗…
梦…是什么来着…
我死了吗…
死…是什么来着…
我因何生于世间…
生…
是什么来着…
“孩子…你躲在这别出来，千万不要出声…”
恍惚之间…是谁的声音…仿佛那么近…又那么遥远…
“啊！！！你…你们别过来！！！”
还是那个声音…是谁啊…她为何叫得那么凄惨…
该起身么？不…不应该吧…为什么呢…因为那个声音说过…不要出来…不要出声…
“起儿！娘对不起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依旧是那个声音…她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
我孤独地来到这世间…本是没有感情的…
我孤独地游荡在世间…本是没有牵挂的…
她在唤我…我仍不知道她是谁…可我知道…我应该…睁开眼！
从面前这条不算狭窄的缝隙，透进一些红得凄惨的光辉，一个身影轰然倒地，一些比那光辉还要鲜红的东西…从她的小腹流下…隐约能看到一把锋利的剪刀在她手中耀武扬威地闪烁着光芒。
“哼，这娘们真够狠的！快！把值钱的拿走，走人了！”
一些原本不属于我的世界的声音传来了…那是什么啊…我的世界本不该有这种红得可怕的光啊…我的世界本不该有这样粗鲁可憎的声音啊…我的世界本不该有这种让人作呕的言语啊…我的世界…本该只有眼前这个人温柔的话语…和她温柔的笑颜啊…
啊…看到了…这个人…躺在地上的人…在望着我…她笑了…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柔啊…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把心撕开，从里面爬了出来…这是什么啊…
是恨啊…
便是面前…这世上最温柔的笑颜…也挡不住我心中迸发的恨…
满满的…都是恨啊…
眼前不再有人影纷乱…耳边不再有尘世的喧嚣烦扰…我知道…是时候了…
床下，一个小小的身影爬了出来，扑到躺在地上的女子身上，没有流泪，只是傻傻地看着她。女子温柔地笑了笑，抬起颤抖的手，轻抚面前这个小小的孩子的头：
“起儿…”
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是什么啊…又是为什么啊…我不知道…但是…好痛…
“娘！！！”
那个孩子终于哭了出来，哭得那样凄惨：“娘！！！”
女子仍是那么温柔，美丽的脸上尽是爱怜：“起儿…别哭了…娘有话跟你说…”
那个孩子那么幼小，却那么懂事，听了女子的话，果然不再张口，可泪却似泉涌，小小的身体颤抖着，哽咽不止。
“起儿…娘说的话…你听不懂也…也没关系…只要…只要记住就好…以后没有娘管教你…你也不要淘气…要学会照顾自己…饿了…要自己找吃的…冷了…要自己找衣服…等你会照顾自己了…就去…咳咳…去找你爹爹…他…他叫…慕容云…他在…在昆…”
那只温柔的手落下去了，那个小小的孩子却没有发觉，仍在咬着嘴唇哽咽着，让自己不要哭出声，等着听母亲接下来的话，可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过…死…就是离开好久好久…可是…你没离开…你还在…就在我的面前…还带着一如以往温柔的笑容…所以…你没死…是吗…你还会温柔地抚摸我的头…抱着我轻轻地摇…用甜美的歌声送我进入梦乡…
死是什么来着…
梦…
是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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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昏。
那个小小的孩子在母亲身边跪了整整一夜又一天，第二天…还是他母亲倒下的那个时间，他是不懂的，只是他认得，那抹红得凄凉的光辉，又从门窗掉进了屋里。
这个孩子动了动，坐下身，他揉了揉跪得生疼的膝盖，衣襟上的一些红色的、尚有些粘稠的东西粘到手上，他看了一眼，没有擦去，反而很喜欢这种感觉，这是母亲身上流出来的，那就是好的…
他抬起头望着窗外的红色光辉，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以前…有这种红色的光辉洒到身上的时候…该做什么来着…对了…这个时候母亲经常在门前叫我回家，给我洗弄脏了的手…换掉弄脏了的衣服…然后…对了…要吃饭的，有点饿了…
昨天，母亲说过，要自己找吃的…那就去找吧。
这个孩子站起身来，走出了宽敞的大房间。
面前的，是曾经熟悉的院子吗？
是吧。
一定是的。
虽然这院子现在是红色的。
这个孩子走到院子里，几个他曾经很熟悉的人都躺在院子里，身旁都有和母亲身上一样的红色。他们是…是“下人”吧？下人是什么呢…不知道…可是他们都会陪着我玩…这么说…下人应该就是好人的意思吧…
以前，躺在那边的，那个现在只穿着一半衣服的姐姐会和母亲一起给我准备饭菜…
那个姐姐和娘一样爱美…从来没有只穿着一半衣服的啊…
看来她和娘一样…不会动了…一定也不会给我拿吃的东西来了…
现在…我去哪找吃的呢？
记得，那边是厨房，我在那悄悄地拿到过很多很好吃的东西呢…
小孩子跑到那个房间，那个房间的角落，一个人拿着一个簸箕缩在角落里，小孩子向他跑了过去。
他是…嗯，这个小哥哥是一个乞丐，总到我家里拿好吃的东西吃，乞丐是什么来着…不知道…不过家里的人有的打他，有的讨厌他，呵，他们见到老鼠的时候其实也是一样的。不过…母亲见了他却总给他一些吃的，那小乞丐到底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呢？母亲不打骂他，还给他吃的，那他就是好的吧。不过现在，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点怕人呢，而且…他的身上…他的身边…也有那种红色的东西，那他应该也跟娘和外面的人一样不能动了吧…
小孩子不再管这个小乞丐，在厨房寻觅起来，这边…记得有好多红红绿绿的菜，怎么都没有了…
这边呢，这个倒在地上的，记得叫米缸，里面是…对了，是饭。
小孩子在已被倒空的米缸旁蹲下身，捧起仅有的一些白米送进嘴里，嚼了一下，又吐了出来。
饭不是这样的啊。
哦，对了，要那个东西才行，那个东西叫锅，大大的，黑黑的锅。
小孩子有些自得其乐起来，因为他记得怎么做饭，便按部就班地弄了起来，他将地上的米聚到一起，捧了起来扔到了锅里。
然后…然后…对了，要加水。
小孩子到水桶里盛了些水倒进了锅里。
然后，是盖子！
小孩子欣喜地把灶边的大木锅盖拉了过来，盖子倒了下来，差点把他拍在下面，小孩子躲开了，笑嘻嘻地捧着盖子盖到了锅上。
然后…然后…对了，然后娘陪我玩一会，就能吃饭了！
现在娘不能动，不用玩也可以吧。
小孩子又拉开了锅盖，扒着灶台向锅里看去，米仍是米，沉在水底，水仍是水，上面漂着灰尘和草杆。小孩子这下可不懂了。
打开之后…应该是变成米饭的啊…热气腾腾的，满院都飘着香气的…米饭啊…
果然…果然还是不行吗…果然还是要去玩才行吗…
小孩子把盖子推上，跑回房里，又跪倒在母亲身边。
周围，那么静…
以前，这里也一直这么安静的吧…母亲喜欢安静，我们才住在这里，我想找小朋友玩，都要跑好远，我去玩的时候，娘每次都要叮嘱我好多话，可是，我到现在也记不清她都说过些什么…好像有…看到马车要躲开…不要在牲口身边玩…不要在水边玩…不要到草丛里玩…别的…就不记得了…反正每天娘都会跟我说的…所以不用记得的…
每天娘都会跟我说的…
可是…今天还没有啊…
小孩子跪在母亲身边，看着她的脸，母亲最爱美了，她的头发从来不会这么乱的，每天都是的，从娘叫我起床，到她抱着我睡觉，都是的…
每天都是的…
可是…今天不是啊…
小孩子帮母亲理了理头发，他不知道怎样是美，但知道母亲喜欢头发整整齐齐地，便把她的头发整理得一丝不乱，又擦去了她嘴角的红色。
不知怎么，小孩子没有了刚刚跑回来时那种快活的心情了，他看着母亲，发呆…
看了好一会，肚子又饿了…应该说是更饿了，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吃呢。
现在，应该有饭了吧…
这么想着，小孩子又跑到了厨房，拉开了锅盖，可是，米还是米，沉在水底，水还是水，上面漂着灰尘和草杆。
为什么没有饭…
小孩子终于又哭了出来，哭着…跑回母亲身边，跪在她身边，委屈地哭诉道：
“娘！！！我要娘…我要吃饭！！！娘！！！我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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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
小孩子实在饿得不行了，清晨，从母亲臂弯里爬起来，最先感到的就是饿，他爬了起来，走出房间，走出院子。
家门外的颜色是蓝的、白的、绿的，转回头，家里的院子，和原来…是一样的颜色，是记忆里的颜色，可是，那些红色呢…啊…在下面…
小孩子又看到了院中的血。
原来只是下面变红了而已啊…
可是谁会向下看呢…
你们每个人…都只会抬起头…
看那更高…更远的地方吧…
无论踩在脚下的，是怎样的凄惨…怎样的鲜红…
小孩子转回身，望向远处的小城。
那里…有小朋友…他们从不会来找我，因为太远了…从来都是我去找他们的…母亲说因为住得远，让我和小朋友疏远了…疏远…是什么来着…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没有我在的时候他们也会玩得很开心的…
我该去哪找吃的呢…
记得娘在外面的树上摘下过红红绿绿的、好吃的果子，擦得干干净净的，送到我的嘴边。
娘不能动，那我自己摘。
走到树下，小孩子隐约看到了树上红红绿绿的树果，他笑了，可是…
太高了…
小孩子用力地仰着头，伸手去抓，可是碰不到，他用力地跳，可是碰不到，那树上的果子在他的眼里简直就像天一样高。
我摘不到果子…
小孩子眼角又流出几滴委屈的泪。他知道自己碰不到果子，就去别处找吃的了。可是…
到哪去找吃的呢…
娘说，要自己去找。
那也就是说，只要找，就能找到吧。
小孩子除了小城，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所以，他走上那条他走习惯了的路。
这条路，有这么远吗…
不会啊…
以前…我跑跑跳跳…很快就到了啊…
可是…为什么…
好远…好饿…
小孩子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终于是挨到了城里，有人。
好多人，有一、二…三…我也数不清，不过有好多个人，好像有好几个“十个”那么多…他们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都变得有点像缩在我家厨房里的小乞丐，圆圆的，盯着我看，不过比起小乞丐，他们的眼神却一点也不可怕，反而有点好笑呢。
不过，我一走过去，他们就都走开了，为什么呢…
我走了好多步，比这里的人还多的那么多步，可是我走不动了…
可是…可是我饿…我必须走…
看到他们那一张张好笑的脸，我也笑不出来了，我想吃东西，娘说大喊大叫的不是好孩子…可是他们都走得那么远，我不喊，他们怎么听得到…
“我饿！！！”
喊完这句话，我怎么就趴在了地上，好像刚刚还站着，一眨眼就趴下了一样…有点好玩呢…
小孩子挣扎着坐了起来，想站，却再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一扇门里，走出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见到这个孩子，很是惊讶：
“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小孩子转过头，看到这个男人，第一句话就是：
“我饿…”
“啊，你等一会儿啊。”
这个人跑回了屋里，他干嘛去了？应该不是拿饭菜吧，家里的姐姐拿饭菜给我之前都会说：
“小少爷，别出去乱跑，一会就吃饭了。”
那个男人又跑出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你干嘛？”
男人说：“等会再跟你说。”
男人捧着一个盘子送到我面前，我知道的，那个…那个叫馒头，白白的，不过比我见过的要小…家里的姐姐拿来的馒头都好大，就像我的头一样大，每次我捧着那大馒头咬下去的时候，娘都会带着笑看着我…
我伸手去抓，刚刚抓到，男人身后的一个胖胖的大姐姐就把盘子抢走了，她是想跟我玩儿吗？可是…我现在只想吃馒头…不想和她玩啊…
“哪来的野孩子！你疯了还是傻了，你看这孩子浑身是血，搞不好牵扯什么血案，你整天正事不干别总惹麻烦！给我回去！”
男人的头好像都缩到脖子里了，有点像娘给我捉的那只小乌龟呢，有点好笑呢。
“那…这…这些馒头还是给这孩子吧…看他挺可怜的…”
女人看了一眼盘子，她的脸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快挤到一起去了，真是好笑，她用两个手指把最上面的馒头拿了下来丢到地上。
“浪费！这弄得又是血又是泥的，恶不恶心，你当你是财主啊，你一天工钱能买几个馒头！发什么善心，快给我回来！”
女人拉着男人回去了，就像家里打更的伯伯提着小鸡回到我家里一样，不过那个男人比那伯伯提回来的小鸡老实得多呢。
我捡起路边的馒头，这个馒头不是很大，不过应该能吃饱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娘告诉过我，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能吃，不过这馒头虽然掉在地上了，却怎么这么好吃呢…不知道…
小孩子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他所吃过最“美味”的馒头之后，在原地坐了一会，总算是有些力气了，他走到刚刚那个男人走出的房门前，敲了敲，喊道：
“我想喝水！”
可是房里没有回应，小孩子又敲了敲门，喊了一声，可还是静悄悄的。
他们睡觉了吧，可是去哪喝水呢…对啊，家里有水，厨房的水桶里有那么多的水。
要回家吗…都到城里了…去找小朋友玩吧。找谁呢，街上没有小朋友，去他们家里吧，大牛他比我高那么多，有时候会欺负我，不要找他…虎子、二子、燕子、小环…我最喜欢燕子和小环，她们长得那么漂亮，像娘一样，不过燕子有时候会跟大牛一起欺负我，还是去小环家吧…她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总喜欢拉我一个人去她家里玩翻绳儿，还给我看了她娘做的布娃娃，大牛欺负我她还帮我说话…嗯，去小环家吧。
小环家…在那边。
小孩子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喊道：“小环！小环！”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出来了，我认得他，他是小环的爹爹。
“伯伯，小环在家吗？”
小环爹爹的眼睛忽然也变得像那个小乞丐一样圆，我问了他两次，他才告诉我说：
“啊…小…小环不在，你过几天再来吧！”
他说小环不在，可是他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小环就从屋里跑出来了，很开心的样子：
“慕慕，你来了啊！”
她的后边跟着一个女人，那是小环的娘，和娘一样温柔，不过她没有娘漂亮。她们刚到，小环爹爹的手就不知为什么地冲着屋里抖起来了，小环娘看到他手抖之后，看了看我，眼睛也是变得像小乞丐一样，然后忽然捂着小环的眼睛把她抱了回去，为什么要捂住她的眼睛呢？是怕她的眼睛也变成小乞丐那样吗？有点好笑呢。
小环爹爹对我说：“小环今天还有事，你过几天再来吧，啊。”
说完话，他好像很着急地把门关上了，关门之前我又听到小环叫了一声“慕慕”，这是最后一声了。
他这么着急，应该是真的有什么事吧…
小环不能出来玩…找别人吗…算了，我只喜欢跟小环玩…还是回家喝水去吧…
我就这样…又从小城…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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