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宁前卫府客房。
韩如雪坐在床上对身边的慕容起说道:“慕容大哥,我们…只能看着那些士兵们以命相搏吗?就不能…想些什么办法,让他们回去吗?”
慕容起轻轻抱住韩如雪的腰身,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傻丫头,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君主、官员、将领、士兵、百姓、隐者,这些人心中所想都有不同,在我们眼里,天下在谁手里都一样,百姓、士兵的性命和君主的性命一样的珍贵,可是在君主、官员的眼里,那却只是势力大小的凭证,而在将领眼中,他们都是棋子,沙场对弈是他们的乐趣,为了胜利,棋子的牺牲都是必要的。我们修仙修道,只能让自己的心变得澄澈,但改变不了世间所有人的想法,就比如师父,以他的能力,想要阻止这一场战争,可说不费吹灰之力。可时代依然在更替,我们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不论是仙还是神,只能顺应天意,而不能改变天命。”
韩如雪沉思良久之后,笑着点点头:“呵,慕容大哥,你啊,不但是我的夫君,而且还是我的启师,你这一番话,不但让我明白了这一件事,而且解开了我这三年来的心结。”
慕容起一愣:“哦?心结?三年…难道跟岳父…有关?”
韩如雪点点头:“我一直觉得,爹的死,都是因为我修为不够,若是我能够打败长孙康,或是会起死回生的仙术,那爹爹就不会死了。可是你说…我们都只能顺应天意,这天意,就是世人说的命运…人是不能改变命运的,就算你为了改变自己的现状而努力,还有最终的成功与否,其实都是命运,因为若是没有那种起身反抗的意志,又怎能突破现状呢,而既然一直潜藏着这种意志,那就证明这个人的命运早已注定了。爹爹也告诉过我,死生有命,富贵由天,这其实就是人间的智者留下的箴言,虽然人人都耳熟能详,可真正能看破的,却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韩如雪说这些话的时候,慕容起一直带着笑看着韩如雪的脸,韩如雪说完,慕容起仍然看着她,韩如雪笑笑:
“呵,你痴痴傻傻地看什么呢,色迷迷的,有没有听我的话啊?”
慕容起笑笑:“我一直在听,我是为雪儿的顿悟而高兴啊,岳父他一定也非常高兴的。”
韩如雪也笑笑:“嗯,慕容大哥,我突然觉得,所谓天意、天命、天道,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
“哦?怎么说?”
“你看啊,一个人心中的想法,作出的选择,都已在天道之中注定了,一个人通过努力,达成了之前感觉遥不可及的心愿,就以为自己胜过了天命,其实这早就已经是命中注定了。这么看来,世人所有的努力,岂不都太过幼稚了?”
慕容起轻抚着韩如雪的脸,笑道:“你这个小丫头,能想到这一点,真是令我佩服啊。其实…不用想那么多的,我们就算成了仙,也不能妄想看破天道,若是有那种想法,只会被天道嘲笑的,其实你现在得悉天道有常之理,也是天命所注定的啊。”
韩如雪微笑着点了点头:“嗯,没错。”
“所以,人间还有一句箴言,就是被你们武当派发扬光大的‘自然’,‘顺其自然而行之’,这不就是古人留下的答案吗。有事情,就去作;有梦想,就去追;看破世事,身边没有琐事烦扰的人,那就隐居山野,过最平淡的日子。这,不就是自然吗,这一点如雪你的师公张天成道长早就教导过你的啊。”
韩如雪笑笑:“呵,慕容大哥,你说的对,若是不去在意所谓天道,其实那天道就是自然;顺其自然,便是顺应天道了。那我们这样费尽心思去想,反而幼稚了。”
“哈哈,没错,你终于明白了。”
韩如雪笑着抱住慕容起:“那还多亏慕容大哥呢,我真要感谢那天道把慕容大哥赐给我。”
慕容起笑道:“哈哈,我也要感谢它把雪儿赐给我,有智慧的女人最美丽了,如今你得悉天道,可说是世间最聪明的女子了。”
“呵,那就是说我是最漂亮的咯?”
“这个嘛…我走遍天下,世间确实没有女子能及上你这般…丑的。”
韩如雪佯怒,狠狠地捶打慕容起:“讨厌,雪儿才不丑呢,就是丑,你也别想丢下我。”
慕容起抱住韩如雪:“哈哈,那可说不准。好了好了,好疼啊。你看你,我们不是在说几日后明金交战的事情呢吗,怎么扯得这么远。”
韩如雪靠在慕容起胸口摇摇头:“不远不远,这场战争只是天道之一环,既然得悉天道之理,一切的事情都能看破了。不过虽然雪儿不喜欢战争,不过这一场战争,不论持续多久,我们都必须在这守着,既然霜儿要在城上观战,我们就必须也在城上保护她,就让笙儿傲雪还有宸轩他们照顾小钰儿吧。”
慕容起点点头:“那是自然了,霜儿妹妹爱夫心切,观战是理所应当的。以我们的仙术,莫说是城上,就算是在战场上,要保护她一人的话,也不过随手施为。不过说起小钰儿…雪儿你一直把女儿的影子和小钰儿重叠在一起,把她当成女儿,现在你还是如此吗?”
韩如雪淡淡地笑笑:“没想到慕容大哥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我只要听你呼吸声的长短,就能知道你有没有心事,这么明显的事,我又怎能看不出来呢。你对霜儿妹妹说想让小钰儿叫你干娘的时候,我就已然知晓了。”
韩如雪笑道:“你又吹牛了,你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慕容大哥放心吧,不管慕容大哥信不信,我真的能感觉到女儿没事,她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慕容起点点头:“我当然相信,母女连心嘛,而且雪儿你知道吗,我也有这种感觉呢。”
“呵,那就是了,父女一样连心嘛。所以呢,其实我并没有为女儿伤心过,只是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担心她吃没吃饱之类的小事。我把小钰儿当成我们的小雪儿,只是想把这一点担心也掩盖住。”
“我就知道我的雪儿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傻孩子…那就好,反正小钰儿也是你的干女儿,你就好好地疼她吧。对了,等战事一起,我们几个男人去保护霜儿妹妹吧,你们几个女孩子保护小钰儿。让长孙睿那种性格的人去带孩子,我真是难以想象。”
韩如雪捂住嘴笑道:“呵,我刚好也有这种感觉,而且周通宸轩那一对活宝还不把小钰儿教坏了。”
“哈哈,就是啊。好雪儿,这个心无挂碍、爱说爱笑的你终于回来了,我真是高兴啊。”
韩如雪笑笑:“那就好好疼雪儿吧,不然雪儿会再次逃掉的哦。”
“呵,当然,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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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辽东经略府。
“化龙,此次的战况已经不同上次了。我的恩师,以前曾任辽东经略的孙承宗大人现已位居兵部尚书,他又派重兵支援辽东了,所以此次我们兵力不是问题,只是…”袁崇焕看着沙盘对身后的狄化龙说着,说到这,沉默了片刻。
狄化龙接道:“只是这次金军也在其他关所夺得了四门红衣大炮,在炮火之下,我们再想像上次那样轻松获胜,就不是易事了,而且他们对于红衣大炮做了研究,布阵一定会在我方红衣炮台的射程之外。”
袁崇焕点点头:“不错,我担心的正是这点,他们不敢将红衣大炮推到我方炮火射程之内,可是那样的话,他们的红衣大炮自然也就同样打不到我们的城墙,而且他们的弹药也是从关所夺来,应该还没有研究出制造之法,所以炮弹有限。可重要的是,被他们夺去以后,只需多研究一阵,说不定就会学会制造炮弹甚至大炮本身的方法,到那时就麻烦了。”
狄化龙道:“所以我们必须趁他们这次急于报努尔哈赤被气死之仇,使用刚刚夺来的大炮攻打宁远之时,将那几门大炮夺回,或是摧毁掉。但是…”
袁崇焕说道:“但是他们定会将大炮布置在阵营后方,并派重兵看护,莫说夺来,那种铸铁锻造的东西,就是想毁掉都难上加难。若如此,只有两个办法。下策,坚守不出,我们的大炮是安置在城墙的炮塔之上,射程上有很大优势,他们不敢将大炮推进我方炮台射程范围内,更不敢轻易进军,我方就以静制动,等他们耐不住性子,将炮推进射程范围内,亦或轻易进军之时,我们再以炮火压制,或者等到他们粮草耗尽,无奈退兵。此计优点是不耗费一兵一卒,而缺点是…”
狄化龙笑笑:“皇太极极善用计,若是我们坚守,他也不会盲目进军,定会与我方进行持久战。况且从他们城中运粮草到阵中,只需几日,而且路途极其安全,如果派重兵保护,我们就是去偷劫粮草,也只是白费功夫。”
袁崇焕点点头:“没错。还有一上策,此为险计,我朝工部已经根据唐朝以来各种火器的图样,研究出了这西洋红衣大炮的制法,所以现在已经不必在乎被夺走的那四门,只需将其破坏就好。这样的话,就只需派一队奇兵,出其不意将四门红衣大炮破坏,则我方必胜。只是…想破坏大炮倒是有方法,可能够潜入敌营中的奇兵,我却不知去哪里寻找啊…”
“我与大人想的一样,而且那一队奇兵,我也已有了人选,并且绝对可靠。”
袁崇焕转过身,笑着对狄化龙说道:“哈哈,你我之心思竟完全一致,看来汝真乃天赐我袁崇焕之神将也,若如此,则此战必胜矣。”
“哈哈,大人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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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清晨。
宁远城下早已被清空,只剩遍地的黄沙,城下风起,黄沙飞扬,染黄远处八色的彩旗。
袁崇焕站在城上,望着远处茫茫无尽的八旗军,脸上毫无表情,不知是喜是忧。城下一骑飞奔而来,向城上高喊:
“我大金国大汗亲自带兵来此并非与大明为敌,只是希望将袁崇焕送出城来,交由我金国大汗处置,以报父仇,如此,则我大金即刻退兵。”
袁崇焕笑笑:“哈哈,劳烦回禀大汗,本官就是袁崇焕,天命汗努尔哈赤乃是吾之挚友,天命汗不幸薨卒,本官亦感万分心痛,但袁某身为大明将领,理应固守城池,焉能擅离职守,还是请回吧。”
城下之人拨马返回阵中,如实向皇太极禀报,皇太极闻之,下令收兵回营。狄化龙见金军后退,问袁崇焕道:
“他这是什么意思?”
袁崇焕笑笑:“你没见他们阵中并无大炮吗,这队人马都是骑兵,机动灵活,来去自如。皇太极明显只是想亲自来观察宁远城及炮楼的布局,好安排对阵之时红衣大炮所处的位置。”
“呵,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精明,不愧连大人都夸奖他善于用谋。不过大人定有应对之法了?”
袁崇焕笑笑:“哈哈,没有。”
“啊?”
袁崇焕笑道:“皇太极喜读《三国演义》,常自比周瑜,哈哈,只可惜我可没有孔明的智谋,又哪里能有那样的神算呢。”
“哈哈,可是我看大人泰然自若,就是没有对策,恐怕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
“哈哈,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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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正午,八旗军再次来到城下,三门红衣大炮被装载在木车上推在最前,袁崇焕毫无征兆地一挥令旗,宁远炮台喷出火舌,炮火果然却难以触及大炮和金军,袁崇焕又一挥令旗,炮声停止,城门大开,一队轻骑兵冲出城去,为首正是江岳,江岳手执偃月刀,带领骑兵向金军冲去,金军三辆炮车吐出火舌,明军轻骑兵迅速避开炮火,从背后取出磷火箭,箭如飞蝗一般射向敌阵,箭头上的白磷迅速引燃沾满火油的箭头,皇太极见状,下令炮车后撤,枪盾兵阵列在前,一人高的大盾立在阵前,盾牌缝隙中,长枪如林,令骑兵不能靠近。
江岳带领弓骑兵迎着枪盾阵向前冲去,而此时金军阵中却万箭齐发,江岳只好带骑兵退回城中。狄化龙对袁崇焕说道:
“这骑兵对他们根本没用的,他们的大炮下加了木车,移动迅速,想要引燃炮火也是徒劳,这…”
袁崇焕笑笑:“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种时候谁轻动,就必输无疑。来人啊,备酒。”
狄化龙摇摇头:“唉…大人真有闲心,你怎么不弹琴呢?”
袁崇焕大笑道:“哈哈,都说我不是孔明了,我可不会弹琴。哎?慕容公子,我看尊夫人背后时常背着的应该就是古琴吧?”
慕容起笑笑:“是啊,不过拙荆没有到此,若是大人不嫌弃,我倒是会吹箫,就由我吹一首曲子给大人听吧。”
袁崇焕笑道:“好啊,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韩如霜笑笑:“我说,我还道战场有多可怕呢,可大人你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嘛。”
袁崇焕坐下,一边斟酒一边笑道:“世间之事只凭观者一心,这战场虽然残酷,但不妨就当成棋局,两方的将领便是对弈者,布阵之法也与落子之法相同,不在多,而在布局,否则哪怕是一大片的棋子,一旦被围,也必输无疑。而棋子不多,也同样并不意味着毫无胜算。现在,棋盘上虽然还无子,但弈者间的对决,已然开始了。”
慕容起微笑着点点头,摘下玉箫吹了起来,袁崇焕笑笑:“哈哈,《十面埋伏》吗?慕容公子果然睿智。这首琵琶曲,用箫演绎出来,别有一番意境啊。哈哈哈哈…”
韩如霜问狄化龙道:“狄大哥,我夫君他们已经出发了吧?”
狄化龙点点头:“是,不过至于何时行动,我已让他们见机行事了,最迟明晚,就能看到他们的成果了。”
“那就好。”
袁崇焕举杯站起身来,高喊道:“大汗,这一杯我敬你,我们就以这首曲子下酒吧。”
袁崇焕说完,一饮而尽,只见金军阵前,一个身着黄袍的人,端过手下兵士斟满酒的酒碗,一样一饮而尽,将碗丢到地上摔得粉碎。随后,金军再次收兵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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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宁远城上。
韩如雪、笙儿和傲雪带着小齐钰来到城上,慕容起、长孙睿、周通、宸轩和韩如霜还在城上。慕容起问道:
“雪儿?你们怎么来了?”
韩如雪笑笑:“我听兵士说今日一日未战,我猜两方一定都在静观其变,料想今日一定无事,小钰儿又想要见妹妹,我们就带她来了。”
韩如霜抱起小齐钰:“小钰儿,你不听干娘的话吗?不是让你乖乖等着娘吗?”
小钰儿摇摇头:“钰儿没有不听话,是干娘聪明。”
韩如雪笑笑:“是啊,小钰儿一直没有说,可是我见她闷闷不乐,就知道她想你了,放心,今夜不会有事的。”
韩如霜笑着对小齐钰说道:“是吗?是我错怪小钰儿了啊,你怪娘吗?”
“不怪。”
“呵,我的好女儿。”
韩如雪欣慰地笑笑,笑容中却有一丝悲苦,这自是不会逃过慕容起的眼睛。慕容起温柔地把韩如雪拥入怀中,韩如雪轻轻靠在慕容起肩上:
“慕容大哥,齐大哥他们还没有到敌阵吗?”
“应该早就到了,我想他们是在观察敌阵情况。”
“唉…小钰儿一定也想齐大哥了,希望他们快点回来,最重要的是不要出危险。”
慕容起想了想:“雪儿,按说他们武艺高强,是不会有问题,只是敌军势众,难免会有意外。我们虽然不能插手军中之事,但我们可以保护他们不受伤害啊,不如我去找他们,保护他们完成任务。”
韩如雪稍显惊讶:“慕容大哥也要去?”
“嗯,人常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好歹也被人叫过一声‘慕容大侠’,为国出一点力也理所应当,放心,这些人伤不到我的。”
韩如雪闻之,沉思片刻,点头答应:“嗯,好,那我在这里陪妹妹,慕容大哥你去吧,一定要小心。”
宸轩说道:“主人去的话,那我也去吧,我不会惹麻烦的,相信我吧。”
慕容起点点头:“好啊,有你帮忙也好,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二人便一同跃下城墙,由山上绕道向敌阵而去。袁崇焕站起来,望着他们的背影:
“哈哈,慕容公子行事果断,真是佩服。”
韩如雪笑笑:“大人就不要夸奖他了,他只不过是莽撞冲动而已。”
“哪里哪里,对了,慕容夫人,今日我领教了慕容公子的箫声,果然是神技,慕容公子说夫人您的琴技更是出神入化,如果方便,能否让袁某一赏呢?”
韩如雪笑道:“我夫君只是自卖自夸而已,不过我夫君倒也提过大人想听我抚琴之事,那么,既然我夫君已有此言,那小女子就献丑弹上一首,请大人指教。”
“指教哪里敢当,我可是丝毫不通音律啊。”
韩如雪将琴放在几上,坐了下来:“不知大人想听什么曲子呢?”
“哈哈,慕容夫人您就依此间战事,随意选择一首吧。”
韩如雪思索片刻后,微微一笑,轻拨一下琴弦,弹奏起来,袁崇焕拍手笑道:
“哈哈,好,你们夫妻二人果然心有灵犀,慕容公子今日所奏,也是这曲《十面埋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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