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过去的时间如流水一样,从来都是一去不回的,它不会做任何的停留,也不给你留下任何回转的余地。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在我读初一下学期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我不曾期盼的信。信的字迹歪曲、稚嫩,看上去好像小学生写的字一样,但比小学生写的要干净、工整很多。那是李小婷写来的信,至今,它还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
“亲爱的文杰,我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寄到你那里去,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我的这封信。因为它太宽,太广泛了。我只知道你在哪个学校里,至于你在哪个班,我却一无所知,所以,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寄的。
“你大概已经忘了我吧!你读的学校那么好,学生又那么多,再加上你成绩那么好,和你交往的人一定不少,我想你一定忘了我,不知道我是谁了吧。呵呵,其实有时候,记住不如忘却来的好。就像现在,有多少事我想忘记,可是却偏偏忘不了。真的,我过得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可能是因为内心积压了太多的伤痛了吧,我觉得我真的快撑不住了,我要找个人来倾诉一下,我想,你是我最好的聆听者。就让我来一一向你诉说这三年多我不堪回首的生活吧。
“我已经出来打工半年多了,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我还是出来打工了。原因我就不说了,你知道的,我伯伯是不会让我上初中的,我不跟你一样,有疼爱你的父母。啊啊——对不起。我现在哭了,想到父母,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老天爷总是这样,对穷苦的人,它从不肯施舍半点温情给我们。我也是这样,无论日子过得有多么无奈,我还是选择了活下去,而且要坚强的活下去,不向命运低头。
“是的,我出来打工了,刚开始自己一个人来到这个不熟悉的城市时,你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彷徨,多么紧张吗?我怕,怕别人会把我卖了,我怕被别人骗,我怕自己会迷路,我怕会在这饿死,我怕,怕这里的一切。人生就像十字路口一样摆在我面前,该何去何从?当时的我那么的茫然,那么的无助,又有谁同情过我?帮助过我?谁都不会理会我这个跟在表姐后面的小女孩的内心想法,他们看不见我那张稚嫩的脸上所沁出的汗珠。我需要一个依靠,跟在比我大两岁的表姐后面,你不知道,我颤抖的心是怎样缺少安全感的。
“可是,街上却一片热闹:我听见汽车疾驰而过的呼呼声,听见喇叭刺耳的嘟嘟声,听见远处施工队里的机器在隆隆的咆哮,听见铁锤在当当的使劲击打着什么;我听见男男女女嘈杂的谈话声,他们的衣服和举止是那么的特别,我感觉自己像个实实在在的乡下人;我听见一个男子在近旁卖力地吆喝,甜蜜而亲切,我忽然想起,大概又是儿时慈善的担货郎大叔又带了许多好玩的、好吃的来吧!然而,一阵欢快的音乐,幕墙上的广告在向我推荐着XX护肤品,还有各个专卖店里的劲爆音响;人群踏着急匆匆的步子,呼吸紧促,他们的表情焦躁忙碌;是啊,上班的高峰期,还有十几分钟就九点了,他们很担心会迟到。风轻轻的吹到了我的脸上,秋日的凉爽消去了我额头上一颗颗硕大的汗珠,树叶儿在沙沙的欢叫,我听见有一只小鸟在稠密的枝间歌唱;知了哪里忍得住寂寞,吱吱的要把你搞得跟它一样神经大调;呵,马路嘀——咚——的两下,一辆摩托车被一辆轿车给撞翻了;呀呀叫着的刹车声刺痛了我的心,仿佛是躺在地上那个人悲惨的呻吟。于是,车子一辆一辆被迫停下了,好奇的人们一个一个的把受伤者围了起来;于是,纷闹的议论和夸大的叙述在嗡嗡嘤嘤,堵车的司机在大拍喇叭。啊,好比有一亿只蚊子在你耳边不断雷鸣,我抬头看了看巍巍矗立的高楼和鳞茨栉比的大厦,天空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一缕清烟,歪歪斜斜的在空气中游荡,慢慢的,消散;阳光照不到我的身上。眩晕,我觉得我的耳朵快要聋了,我闭上了眼睛。忽然,一切的一切,在我身边所发生的一切,都好像那缕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变得朦朦胧胧,最后消失不见的清烟一样;我觉得现实世界离我是越来越近了,在我的身体里面,在我的内心深处,另一个世界去越来越模糊了,我迷失了自己。
“啊,十几年来的乡村生活,我堇色的年华!昔日缤纷多彩,如今失魂落魄。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亲人们,朋友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有些人,我知道,是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何其伤感!第一次坐在火车上,我从来没想过,十几年的生活会这么短,一眨眼就过了,一眨眼就什么都没有了。以前从没怀念过的东西,在今天看来都是那样的亲切,那么的可爱。我记得那一晚,我们在山洞里躲雨的那一阵,那时我爸爸还在世,赵良也还活着。我们三个人一起,同甘共苦,我们团结在一起与自然的暴风雨抗争,那时候,我还有家,有归宿。不知你有没有印象,从那天起,我们就为彼此深厚的友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因为在你身上我感受到了可贵的亲情。有时,我觉得你像我的弟弟,有时又觉得你像我的哥哥,你是我童年里最值得回忆的人。再没有人会像你那样为我哭泣了。文杰,啊啊!我又要掉眼泪了,其实,那天对你不辞而别,是为了避免让你伤心,我知道你会嚎啕大哭的,你这个傻瓜就知道哭。呵呵,可是,我又多么希望你再为我哭一次,再为我而流一次眼泪。我想,至少,这样我还能感觉得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父母,还有人愿意为我而哭泣,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文杰,这是我写的第一封信,也大概是我写的最后一封信吧。过了今晚,到了明天,也许,我就不再是我了。那时,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还记得胡老师教我们唱的这首歌吗?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很庆幸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受到这么好的教育,遇见这么优秀的一位老师,生活,有时对于我又是宽容的。
“文杰,实话告诉你,在这里,我除了天天做鞋子还是天天做鞋子,几乎都没有什么时间来睡觉,我累了。明天,我想跟我们这里的一个朋友去一个更大的、更陌生的城市发展了,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但我有认真的在描绘。如果它能像梵高所画的《向日葵》一样,那么我便是幸福的,虽然已经在凋谢,但却仍然怒放。
“我最亲爱的朋友,请允许我这样叫你。我怕我的嘴,会再也张不开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向你诉说这些,但这些话已经在我的心里埋了好久了,好久了。
“前天,在我做决定的那一刻起,我有一种刚来这个城市时站在十字路口的感觉,只不过,现今的我,再没有了蓬勃的生气和昂扬的斗志了。我悔恨,我鄙视,我嘲讽——我的生活,我现在的生活是多么肮脏,多么丑陋,多么可怜啊!然而,这些都是我自找的,是我自找的,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我没想过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因为我根本就无法全身而退了。你可能根本无法想象的,你无法想象!所以,我要离开,我一定要离开这相该死的地方,不惜一切代价来离开这儿,我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我要逃离,逃离。
“可恨的命运啊,它的安排是如此的让人痛彻心扉。对于它的玩弄,我这个弱女子,我这个弱女子又能奈它何,奈它何呢?
“罢了,罢了!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我只求你能幸福,真的,我知道你已经考上了乡里最好的初中,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好好珍惜它。世界上受苦受难的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把你增添进来了,没必要了,真的没必要了。如果罪恶苦难能够替代,我愿意为你承担所有的苦难,只要你幸福、快乐!
“也许有一天我不在了,也许我的眼睛就此以后就再也睁不开了;也许我的耳朵已经聋了,抑或我的鼻子都闻不到,连我的手也无法触摸时,我该用什么去感知你呢,远在万里的朋友?
“我多么希望能随你而去,无论是天涯或是海角,也不管是地狱之府,还是苦难之乡;我是怎样,怎样,渴慕,渴慕我是你身上的一缕头发,一块肌肉,一根骨头。那样,你我就能永远,永远,永远,永远的不会分开。
“你须怜悯,也须抚慰,更须谨慎对待:一个高贵的灵魂。”
这是李小婷所写来的信,很庆幸的是,我收到了它,很可悲的是,当我寄了一封又一封到她那个发信的地址去时,我却什么也没有等到。我知道,她一定是去了那个她要去的更大、更繁荣、更发达的城市去了。
不管她以后会怎么样,我都渴望我们能有重逢的那么一天,我想告诉她:“李小婷,坚强的活下去,不要放弃,不要放弃任何东西。你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你都能挺过来,何况其他的。我相信,你会挺过来的,你会成功的,我也期待着你的回来。去港河边,我们一起去看落日夕阳,去听潺潺的流水,去享受微风的吹抚。我等着你的回来。不要放弃,好好生活,不要放弃!”
童年就这样在伤痛中度过了,我也渐渐的迎来的我少年,初中的生活是一个新的开始,它的结局还在遥远的未来。——仅以此纪念我的恩师和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