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石几人再次来到西坊的这个小院里的时候,苗山蛊母龙翠兰已经降阶相迎。依然还是那般美艳神秘,初次见到蛊母的范渔从未见过这般打扮的女子,一时间心神摇曳,竟然不敢抬头正视,更不敢去看那踏在地上的雪白双足。
龙翠兰却似乎见惯了此种情形,落落大方的请几人入内看茶,寒暄几句,就直截了当的问起这次拜会的缘由来。
苏白石先是极为客气的道谢,并奉上四色礼品,一匣子东珠,这才把方才军驿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述了,并取出了那块虫珀,让蛊母鉴查。
“原来是这东西,怪不得来取的黑寨人对你们如此留手”龙翠兰就直接用手托着这块晶莹的虫珀,叹道:“这物事于你们中原人并无大用,但对我们苗山人来说,便是无价之宝,此中的异虫,若是养蛊来用,必然是神蛊一流,厉害无比。只是,取这神蛊的过程不能杀生见血,也不能有男女交合之事,若是犯了这个忌讳,必然噬主。“
“也正因为如此,那些黑寨人才没想着取了你们的性命,只是下了草头乌,用锦龙来吓唬你们。不过,你们带这东西来找我,却是给咱们都惹了麻烦啊!“
苏白石听了这话,微微吃了一惊,但细细琢磨,已然明白了蛊母所说的道理。
龙翠兰不理他人眼色,把玩了一会儿虫珀,又细细的鉴别了里头虫豸的种类,这才开口说道:“这虫子唤作铁线天牛,是少有的异种,能做什么我讲了你们也是不明白,总之是极好的蛊种,倒是很适合黑寨人的胃口,对他们有大用。“说罢又微微笑了笑,“我要也没什么用处,还是给了那些黑寨人吧,还能换点好处——他们手里的蛇药跟解风痹的天麻祛风散可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言下之意便是这东西她还看不上眼,大约还是要山魈朱厌骨这些东西来抵账。
苏白石见天色已晚,明白大抵事情也只能如此,正想起身告别,却听到身边的范渔说道:“阁下,鄙人也曾游历巴蜀,机缘巧合得了些物件,颇有些灵异之处,也曾找人问询过,却都不知其来历,今天因缘聚会,有幸得见足下,还想烦请尊驾掌眼辨识一番,也好让在下长长见识。“
龙翠兰闻言也并无多少兴趣的样子,只是白玉般的下巴一抬,无可无不可的示意拿东西出来看看。
等范渔从随身的皮囊里取出东西,这方才漫不经心的苗山蛊母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那物事只是巴掌大小的一片,象牙般的颜色,被人摩挲的极为光滑,分明是一块骨片,上面如丝络般还有着些血红的纹路。
龙翠兰分明是极兴奋,却暗自按捺下心绪,让身边的侍女将那骨片接了过来。
“这…..“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放在鼻子下闻了许久,才有点不舍的将眼神从这东西上移开:”这是朱厌卤门骨……你果然是福缘的人物!“
“这物事可否割爱?“她转过头来,笑颜如花,却目光炯炯的盯住了范渔。
“这……….?“范渔一时间没理会得她的意思,只是随口问了句:”可有什么用途?“
好在蛊母也不似中原人这般拘礼,还是笑着道:“于你们武人用处也就是通筋活络的一味药材,与我却是有大用的宝贝,这骨头我愿……”一时间竟然踌躇不语,竟似乎不知道如何往下说了。
说话间,场中诸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那龙翠兰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说道:
“我愿许你三个条件,十年之内,只要是你有求于我,我苗山上下必定全力以赴助你。”
这话一出,立刻如金玉坠地,满场肃然。
“这骨片到底是什么宝贝?让一向高冷的苗山蛊母放下身段,不惜许下这样的条件来求取?”苏白石也是心头一震,自觉小看了这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的范渔。
范渔更是震惊,不知这该从何说起,口中呐呐,显然是还未回过神来。
龙翠兰见他目光呆滞,也不由得翕然一笑,显然是极为满意,这才说道:“这朱厌骨乃是我此次出山必求的几样物件中最要紧的一件,却未曾想到昨日结下的善缘今日就有了善果。果是人生在世要多行善事,这不正应了这句话吗?这次出山算是圆满至极!“
原来这真是炼蛊极为紧要的物事,看来不起眼的骨片竟然如此珍贵——任苏白石几人如何琢磨,也不懂其中的关窍。
《搜神志》《山海经》中均有记述,这朱厌人面猿身,乃是大凶之兆,所现之处必有兵灾。
此物不祥,但周身骨骼洁白如玉,叩之为金石声,坚固无比,乃是制造诸多法器的上好材料。尤其是魁首上卤门骨那巴掌大小一块,通灵无比,无论占卜兵事或是做成法器,都是上上之选。
这苗山蛊母正是为了制一件斗法用的法器才假托下山求药来搜集这些异宝,不成想这件子母连心佩的最重要的一件镂底芯材居然就这般轻易的找到了,居然还是最佳的那一块骨殖,实是让她喜出望外,这才开口许下三个承诺。
原本朱厌卤门骨也值不得这许多,只是因她几年前许下与人斗蛊之约,兼之那人得了见罕见的异宝,思量来委实是难以取胜,这才祭炼她门中传下的法器子母连心佩,只是碍于材质极为难得,这才下山四下打探,广结善缘。
其实这子母连心佩也并非正道,乃是仿照了魔门九子鬼母铃的方法,炼制而成。只是炼制这九子鬼母铃杀戮太过,有干天和,极为不祥。但这连心佩却并非如此,其实说穿了还是以蛊为用,只是有一桩极为神异的用处,旁的法器远远不能相比。
用蛊养蛊虽说有诸番神异,但均有种种避忌。蛊虫间有生克,冲兑,犯了忌讳立时噬主。全然不能混在一处。这子母连心佩却是能将数种蛊虫合在一处,斗法时候一同放出,相当于几位高手同时出手,端是厉害。而母佩之中养着一只三寸大小,蜕皮七次的空竹儿——原本这空竹儿也并非什么厉害虫豸,蜕皮九次只是能化作一个丈许方圆的虚空,与中土道门的乾坤锦囊相似,不过是个苗山人装笨重物事的袋子罢了。可这虫子在连心佩中却是能化腐朽为神奇,让子佩中的蛊虫有一桩防不胜防的本事——隐现虚空,用在斗法之中,犀利无比。
想若是那方才还在百丈之外的六翅金蝉或是银线飞蝎,只是一闪,便已在你身上咬了一口,任你是陆地神仙,也是难逃一死。
故而这子母连心佩在苗山中,稳稳是斗法第一的利器。
这边龙翠兰笑吟吟的收了范渔手里的朱厌骨,用指虚点旁边,侍女领命去了后堂,不多时,端来一个黑漆油藤编就的托盘,用锦帕盖着,近身前来,盈盈跪倒。
“苏公子,范先生远来,不曾备酒,已是失礼,今日又逢厚赐,只有奉上一些风物略表寸心。”
龙翠兰一边笑着,一边示意侍女上前揭开锦帕。
托盘中躺着两个黄油油的竹筒,看上去已是极有年头,表皮上朱砂环绕,丹汞深沁,竹筒外头的神文符画都已成为黑色,赤黑相间,似是有无数条虫豸盘踞其上。
“此乃奴的一点心意。”龙翠兰只将手抬了抬,侍女便将托盘放在二人手边的矮几上。
“此中各封存一只蛊虫,若是尊驾听得些许江湖传闻,便知奴家虽是苗山出身,并曾不修习那些歹毒巫蛊之术,随身也都只是些防身护法的小虫子,”说到这里,粲然一笑,竟然虚室生辉,艳色不可方物,让苏白石和范渔二人都怔住了。
“小虫子…..”想想那差点害死众人的草头乌,居然只是苗人嬉闹时用的无害之术,两人心中一凉,更不敢想那歹毒得巫蛊之术到底是何等可怖。
“这两个竹筒中,却都不是害伤人命的蛊虫,正是我方才说的防身之用。”
她随手点了点苏白石手旁的那个,“苏公子,尊驾面前的那只蛊,名唤做”假丹“,也正是一坨银丸的模样,只需按在脐门上,他自会定住在丹田之内,运气血,通百脉,善纳百种真气,运化得当,便能平添一倍真气。若是武人气脉已定,难以兼修他家武艺,此蛊能打开经脉通路,让人融汇百家之长,兼修多门秘法,颇有不漏金身之妙。“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只是虽有千般好处,却有一桩要紧的不好,此物虽名假丹,但宿主平日里却不能摄进丝毫的硫磺丹汞之物,虽人身无碍,但假丹必死,多年苦功定然似春水东流,若非如此,此蛊必然为我苗山神蛊之一。“
苏白石听了此言,面色丝毫不变,只是眼光湛湛,盯着范渔手边的那只竹筒。
龙翠兰看了,也只是微翘嘴角,似乎是没看见这情形,只是淡淡又说道:“范先生手边这只名唤作‘神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