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夜突然插言道:“听苏公子的语气,怕是星雨阁中也有人做这样的事吧?”
苏玉云悠然一笑,道:“不敢相瞒,的确有。但是,他们还是不怎么成体统。”
“哦?”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唐夜眉毛一挑,问道:“这种暗中为之之事,如何能知效果到底如何?苏公子为何说自己的手下不成体统呢?”
苏玉云笑道:“玉云不才,但星雨阁中的情报网已然建立了二十多年。但直至今日,玉云才知道,柯大人的府上,还有血薇的存在。”
唐夜先是一怔,旋即又笑道:“苏公子,我们是同病相怜啊!我们血薇的情报网也已经建立了近三十年,但我也是直至今日,才知道星雨阁的阁主是何人。”
二人相视一笑,却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龙四公子听得有趣,急忙道:“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情报网挺好玩的吧,什么时候让我也弄弄?”
苏玉云微微皱眉,道:“公子,明人不做暗事,这些东西,还是让我们这种人做比较好。”
龙四公子听出苏玉云的话中有些自嘲的意味,便不再多言。唐夜闻言也深深的看了苏玉云一眼,不为人知的苦笑了一下。
柯扬是比较偏向于实干的人,他见众人将话题引得远了,便插言道:“苏公子,你还没说,你对现在朝局的见解那。”
苏玉云点点头,眼神中加诸了几分凌厉,他淡淡道:“在二位眼中,当前朝堂上是完全被兴王控制的是么?”
“难道不是么?”龙四公子问道。
“以我看不然。”苏玉云的身上多了一些指点江山的意味,“其实现今天下,真正掌握实权的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
“谁?”柯扬皱眉道。
“翰林学士,被人称为内相的徐澹。”苏玉云接着道:“我朝没有宰相一职,而当今皇上经常不上朝,几位阁老该致仕的致仕,该常年卧床的卧床,内阁也形同虚设。真正掌握实权的,不过是草召之人,也就是内相徐澹。而此人为人极为低调,据我所知,甚至有很多刚刚入京为官的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此人早些年曾在朝堂上红极一时,说他权倾天下也毫不为过。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当今皇上的皇位,还是他帮着夺过来的那!”苏玉云冷笑一声,“而如今,此人渐渐隐于幕后,决心当一个暗中的策划者。兴王看似可以在朝中呼风唤雨,可实际上,徐澹动一动小手指,就可以让他输得倾家荡产!”
柯扬略微沉吟,问道:“苏公子缘何如此肯定?”
苏玉云淡淡笑道:“无他,单看这几年朝中大政便可看出些门道。”
月下庭前,指点江山。
“公子和柯大人认为近几年,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么?”苏玉云为自己斟上一杯酒。
龙四公子扳着手指头道:“前年陕西大旱、去年边关大捷。哦,对了,几个月前往西去的使节回来了,说是在西边又找到了好几个国家那。”
“的确都算是大事,但都与我们无关。”苏玉云饮尽杯中物,笑道:“在玉云看来,近五年来,朝中所谓大事者,不过三件。与高丽结盟之事、素璇公主婚约之事、显王统兵之事。而在这其中,显王统兵之事是最值得玩味的。若说前两件事只是为了邦交,那也无可厚非。但皇上给予显王的权利似乎有些太大了。”
龙四公子问道:“大皇兄在外行军打仗,自然要对边关的将士有绝对的指挥权,这样的权利不算大啊!”
“阿四你忘了件事,”柯扬插言道:“皇上当时的圣旨是:给予显王边关五城的军政之权。”
龙四公子恍然大悟道:“你们的意思是,这样的一纸诏书一下,边关五城就都变成我大皇兄的封地了?”
苏玉云笑道:“的确如此。显王的封地本在偏远的蜀地,而如今他不单封地扩大,而且手握重兵。北可扫除胡掳,南可直取中原。不可谓之不强矣。”
龙四公子摇头叹道:“哎,我这个王爷当得,这么多年下来不过只有宣城一块封地。和我大哥比起来可差得远喽。不过话说回来,那边关的五城,就算是白给我我也不要。那些地方每年粮食的供应就不足,若是再遇上黄河水患,那可真就是饿殍遍野,胜似人间地狱了。再加上每年那些胡人还会袭边,有事没事的打一打草谷。这种火上浇油的事儿他们可没少做过。若是摊上这样的封地,别说锦衣玉食了,自己能不能吃饱饭恐怕都是个问题。”
柯扬闻言笑道:“听说你在宣城时整日无所事事,怎么,竟然还对边关的事情了解的这么详细?”
“嘿嘿,”龙四公子挠挠头,“其实就是因为整天无所事事才会知道这些事的。”
“这话怎么说?”
“你想啊,我整天在外游荡,额……不对,是在外视察民情!有的时候视察累了,总得找个茶馆、酒馆什么的歇一歇嘛。那种地方不是总有说书的么,于是乎就算我不想听也能听到啊。”
柯扬和苏玉云不禁莞尔。他们都知道龙四公子在自己封地上的优良事迹,整天不是混迹于山水,便是混迹于市井。这听说书,肯定也是必不可少一件消遣之事。二人只是相视一笑,谁也不揭破。
却听龙四公子忽的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那些百姓也不是自己愿意听、喜欢听。他们中的很多人到处打听边关的战事,只是因为他们有亲人在那里。这几年,边疆年年征战不息,朝廷的政策是各地都要征调兵源。多少人背井离乡,去了那塞外苦寒之地。打马西去战狂沙,却不知那黄沙漫漫中埋没了多少尸骨,又有多少孤魂会因为寻不到自己的家乡而哭泣。而留在家中等待的人呢?带给他们的是更多的凄苦。多少老人日日扶门而立,盼儿归来;多少女子独守空闺,看眼前过尽了千帆;多少孩童当街哭泣,被自己的母亲抱起之后却又不懂事的喊着‘爹爹’……征战不息则民生不振。江南历来富庶,但几年征战下来,也弄得黎民怨声载道。我宣城治下,油然分出了两种人。一种便是平头百姓,只能任由局势发展。另外一些商人却大发战争财,将粮食医药等物向北疆运输。更有甚者,不顾廉耻、通敌卖国。朝廷明令禁止与胡人贸易,他们却与边境的商贩联络,大大的走私,以至于大量军需之物流入胡人手中。更有甚者,向胡人买卖情报!边关战事越紧,他们赚的便越多!他们整日笙歌夜夜,酒池肉林,百姓们却是惶惶不可终日的盼着自己的亲人归来!天下焉有不平事甚若斯者?”
龙四公子说得越来越激动,狠狠的罐下一杯酒后,不由得咳嗽了起来。柯扬拍了拍他的背,没有说什么。苏玉云淡漠的喝着酒,仿佛天下间,除了自己的欲望之外,其余事皆与他无关。
龙四公子抚平了喘息,歉然一笑道:“一不小心说的有些激愤了。苏兄你继续,继续。”
“哪里,公子在宣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苏玉云淡淡一笑。对于这样的问题,三人心中都明了。但他们更知道一件事,以他们现在的地位和能力,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近年战事频发,科道言官们对征兵之策的不满早已溢于言表。他们不是没上过奏折,但除了石沉大海之外没有任何消息。也有几个傲骨的言官来了一场死谏,结局是,他们赢得了一块圣上亲题的“忠勇可嘉”的牌子,但政策依旧照常。不但如此,现在京中的大部分臣子都是兴王一派,所以他们的态度自然就是兴王的态度。兴王在这一点上摆足了皇子的架子,商人们也都是上道的主,每年恭礼不断,把兴王伺候的极为满意。其余的那些大臣,不用说,自然也多多少少得了些好处。日后,若是再有人提出反对战争的意思,必然遭到众多朝臣的一致攻坚。久而久之,大家都明白了这个道理。战争继续打下去,与我们无忧,而且还有些好处。若是突然有一天战争停止了,与胡人互市,没有人走私了,那我们还吃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