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德殿内,苏蓁凤眼微阖盘膝坐于榻上,那一头乌黑如墨的云鬓高高挽起,头上饰着锏镀金凤簪、银镀金嵌宝蝴蝶簪,鬓间插着一枝朝阳五凤挂珠钗,赤金盘螭巊珞圈缠绕在青绾丝上,这些首饰都是用世间最顶尖昂贵的材料,再加上名工巧匠耗时百日悉心打磨制得,即便是对珠玉宝器一窍不通之人,也能一眼察觉出其间不凡。苏蓁白皙如玉的脖间戴着圣尊翡翠珍珠项链,也是用民间最好的翡翠和珍珠铸造而成,那粉嫩精致的耳垂上坠着纯黑水晶吊坠,仔细看去,苏蓁如凝脂般的中指上戴着白玉指环,美得不可方物。
苏蓁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雍容华贵的气息便令得寻常人不敢轻易靠近。
坤德殿的大门突然打开,苏蓁也在此时缓缓睁开双眼。
“母后如此急切的召儿臣前来有何要事?”那男子欣然开口,语气之中稍有不快。
“禛儿,母后再三警告过你,你身为大皇子,在你父王尚未立你为太子之前,将你那些不安分的举动收敛一些,这样那些个大臣也不好从中挑剔,有所阻挠。”苏蓁贝齿轻启,责备道。
“母后,禛儿乃嫡长子,况且有母后,舅舅和外公为禛儿打点,量那些大臣们也不敢多说什么。”轩辕禛撇撇嘴,脸色不悦:“母后多心了。”
“待你成为一国之君,天下的美丽女子便都是你的,你可莫要因为那些庸脂俗粉失了太子之位。宫内宫外虽有你母后和你外公为你打理,但国中大事,还是你父王说了算的。你父王可是颇为在意你五位王叔,还有那些大臣们的意见。立太子之事还有一个月,你莫要给母后惹出什么乱子!让那轩辕策有可乘之机”苏蓁沉声说道。
“自古太子之位便是立的嫡长子,禛儿不信父王会立庶出之人,母后您多虑了。”
“嫡长子虽是太子之位的首要之选,但还需考究嫡长子的仁德意志各方面,羌国之所以覆灭,便是因为昏庸无能的太子继承了皇位,以致六境凌乱,人人皆生反叛之心。你父皇必然会立贤能的皇子为太子,避免重蹈羌国灭亡覆辙。这一个月内,你须用功读书,不得踏出养和斋半步,切莫让本宫得知你与宫女偷欢!你可记住了?”
苏蓁双目怒嗔轩辕禛,厉声道。
轩辕禛心知自己这位母后的手段,当下不敢多言,不安道:“儿臣记住了!”
“恩,去罢。”
“儿臣告退!“
随着轩辕禛的身影消失在坤德殿,苏蓁又是缓缓闭上了双目。
“离儿,我与云儿来看你了。”
一大一小立于一座孤坟之前,墓碑之上赫然刻着“爱妻陆离之墓”。
“娘亲,云儿陪父王来看你了。”凌云眼眶湿润,抽搐不止。
凌山躬身点燃两支蜡烛,深情凝视着石碑上的名字,哀叹道:“十年了。你怎么那么傻呀,如何能忍心丢下我和云儿不顾。你可知你死后,我活着便如同行尸走肉,无一日不在自责内疚中度过。你在那边可曾知道我和云儿对你的思念,又可曾想念过为夫和云儿?”
随即燃起三柱香,插于坟前,痴痴望着那碑铭:“没有了你,这世上便再无我可恋之物,若非云儿尚小,我便随你去了。等云儿再大些,我便住在这,日夜都陪着你可好?”
凌山目光转向正跪伏于地磕头祭拜的凌云,嗓音沙哑:“云儿天资聪颖,那股灵动,像极了你。”然后微微摇头:“只是这性子与我无异,不知是福是祸。”
凌云也在此时起身,瘦小的身躯,却站得无比挺拔坚直,一大一小两道背影所散发出来的气度竟是如此相似。一只小手不知何时攀上凌山粗糙的手掌,凌山侧目,凌云抹去泪渍,吸了吸鼻子,两只眼睛对着凌山眨了眨:“父王,云儿从来未曾见过娘亲,娘亲她美吗?”
凌山侧过身蹲下,将凌云另一只小手握入掌中,微微抬头。
在凌云身后一位女子若隐若现,映入凌山眼帘,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女子纤纤玉手悄然落及凌云双肩,目光流转,触到凌山时,女子如碧波般澄澈的眼里便有深情溢出,女子嘴角的弧度此刻似月牙般萦绕在凌山心头,使之顿觉胸间阴霾乍然散尽。
凌山与凌云身后那笑吟吟的女子相视良久,沧桑的脸上终于笑意浮现:“你娘亲她。”
然后低头看向凌云:“很美。”
凌云第一次见到父王眼里,尽是温柔。
于是不解的看向身后,却只见到满山青草冷冷清清。
凄凄惨惨戚戚。
东凉境浪日城楼上,一位青衫男子眺望着远处漫无边际的大海,一只飞鸽落及那男子肩头,那男子取下绑在飞鸽爪子上的信件,审阅片刻,自言自语道:“北方的鹰,南方的隼,草原的狼,游于海里的鲨,伏行山林的虎,隐在云端的龙。”
青衫男子全然不知身后有人悄然出现。
“不知会不会有人留意到你这蛰在波涛中的虎鲸,已经露出鱼尾。”
青衫男子身后,一位身着墨绿长裙的年轻女子亭亭玉立,长裙摇曳,显得楚楚动人。
青衫男子转身看向身后那位眼含笑意的女子。
那女子肌肤胜雪,容貌倾城,眼角上一颗极小的痣点缀在她无暇的容颜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清丽的脸颊因此多了些许灵气。
“那人仍是无法策动?”男子眉头微皱。
“我已多番试探。”女子轻轻摇头,如云的鬓髻溢出淡淡芳香,令人心怡。
男子深深呼吸着从女子身上扑鼻而来的馨香,再度转身迎上烈日,背对女子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无妨,十年前,他这支箭便早已扣在弦上,如今由不得他不发。”
随即男子低头睨向城中,女子亦循着男子目光瞥向城中东伯王府,贝齿轻启:“有那位坐镇东凉,怕是那支箭轻易不敢妄动。”
“这是自然,但那位若是暂离东凉,便有可乘之机。”青衫男子拳头稍稍握紧,然后慢慢松开。
女子留意到青衫男子如此细微的动作,嫣然一笑:“以那位的威能,即便是身远东凉,难免未留施手段用作防备。”
男子微微皱眉,陷入思索之中。
女子不再开口。
一阵清风迎面拂来,女子微微扬起脸颊,缓缓阖上如水般玲珑剔透的双瞳,睫毛细细抖动,于是也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不经意将婀娜身姿舒展开来,曲线诱人。
女子姣好的容颜以及风中摆动的绿罗裙在碧海蓝天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动人,天地亦为之失色。
而此时,北寒境霜陨城中火焰滔天,百姓四处逃窜,北境长城城门口两方人马正激烈厮杀,场面混乱不堪。一方人马身材魁梧,身上裹着厚重的野兽皮毛,极为粗犷,源源不断的从北境长城城门口涌入霜陨城;而另一方身披重甲,死死抵住不断涌来的人马,无奈对方来势汹汹,太过彪悍,几番冲刷下,缺口越来越大,将士们眼看抵达不住,濒临绝望。
“他奶奶的!援军为何还不到?”战场上指挥作战的霜陨城统领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破口大骂,神情颇为恼怒。
就在这形势万般危急的时刻,那位统领视野中率先出现一面旗帜,随后见到身后一大队人马赶至,脸上愤怒转瞬即逝,双眼之中狂喜之色乍现,顿觉心中一振,吼声如雷:“援军来了,赶紧给老子顶住那道缺口!”
数百人闻声便马上重整旗鼓,用尽力气立起盾牌前去堵住缺口,无奈短短数息而已,竟又被如野兽般疯狂涌来的狄族人冲杀散开。
上衫寡见到这一幕,神情略显焦急,急忙命令祁落寒率上百名玄甲重骑冲上前去,而自己则率玄甲步卒紧随其后加速推进。无奈祁落寒还未赶至,只见那道缺口在狄族勇士的疯狂冲击下陡然扩大。顷刻之间,黑压压的狄族部队在此时如同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的杀入城中,祁落寒见到这一幕,急忙命令所部停止进军,就地驻扎。
此刻纵然援军将士有心冲过去堵住缺口,也为时已晚,无力回天,若再上前半步,便是送死。
先前那位霜陨城统帅面对突然势如破竹的狄族部队,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跃至身前的狄族大将一拳锤到胸口,倒飞出去,口中鲜血不断涌出,细看下,那位统帅身上虽然有着重甲的保护,连在胸膛之上的铠甲却仍是深深凹陷下去,,只见那位统帅双眼瞪圆,心口间有一道极深的拳印,布满灰尘的脸庞上仅存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再无半点生机。
随着狄族部队不断冲入城中,气势滔天,上衫寡不得不命玄甲军就地列开阵势,此刻狄族部队已悉数进入城中。
两军对峙,狄族部队人数逾万。
忽然,狄族部队从中间分开,只见北境长城外浑身透着一股桀骜不驯气息的壮汉胯着烈马徐徐进入,缓缓从狄族部队中央让开的通道缓慢行至阵前勒住烈马,马蹄停下。
而与此同时狄族部队再次汇聚,留于狄族军队中间的那条通道也在瞬间消失融合。
随后那壮汉似笑非笑地看向上衫寡,抱拳道:“北齐王,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壮汉嗓音浑厚,声如闷雷,响彻霜陨城。
上衫寡闻言,皱了皱眉,出言应道:“狄王,你不好好呆在王帐陪你那王后,扰我北境作甚?”
壮汉仰天大笑:“哈哈哈,上衫寡,本王那王帐太过简陋,倒是你的北齐王府令本王颇为惦记。”
上衫寡嗤之以鼻:“仇由烈,本王劝你早早退去,否则当心命丧霜陨城。”
两军此刻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仇由烈打量了玄甲军一番,出言讽道:“若是你麾下其余三大统领悉数率军至此,本王倒可以考虑退去。只是今日你带了区区五千人马,也妄想挡住本王?”
上衫寡命众将士严阵以待,豪气云天:“尽管放马过来一试便知!”
仇由烈神情漠然地举起手臂,作了一个冲锋的手势,只听见狄族军队中杀声迭出,在仇由烈的带领下对着玄甲军冲杀上去。上衫寡双脚一蹬,战马嘶声响起,玄甲军亦随之迎杀过去。
玄甲军与狄族纠缠到一起,混战中,厮喊不绝。
一声铿鸣,上衫寡手中钢枪挡住仇由烈迎面劈来的长刀。
仇由烈双手紧握长刀,用力死死将刀压于枪身之上,双目紧盯上衫寡,艰难说道:“以你之谋略,应该不会想不到,本王如何能冲过如此严不透风的北境长城罢?”
言语间仇由烈双手力气外泄,上衫寡趁机用力一抬,强行甩开压于枪身之上的长刀,而后单手握枪迅速刺出,虎视仇由烈,沉色道:“是谁为你打开北境长城城门?须知就算你攻下霜陨城,也留不得几日!”
仇由烈将长刀横于胸口,抵住那凌厉一枪,嘴角上翘:“此行,拿人好处,与人消灾,况且你的三大统领不消多时便会率部援来,本王断然不会留得太久。”
上衫寡闻声收枪,另一只手搭上枪尾:“仇由烈,本王敬你是位英雄,没想到堂堂狄族战神竟也甘愿受人驱使!”,然后对准其腹部横扫而去,气势磅礴!只见仇由烈马镫上的双脚用力一跃飞身而起,避过这一击,雄壮的身躯重重跌回马背,烈马不堪承受背上重压,马身下沉,马膝弯曲用力苦苦支撑,马蹄不断颤抖,片刻之后,烈马终于重新站稳。
上衫寡环顾四周,失去北境长城作为屏障的玄甲军明显敌不过如此骁勇善战,气壮如牛的狄族勇士。
上衫寡心知此战胜负已分,神色泰然的盯着仇由烈道:“此役你胜之不武。”
仇由烈望向忽然间出现在上衫寡身后的那道身影,无奈叹道:“本王未尝不想与你公平一战。”
“怎消这世上,只有输赢,没有公平。”一道响亮的声音从上衫寡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