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着太阳穴不情愿地从床上下来,看见客厅里那一堆相框相册,他忽然闭起眼睛猛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子。眼看就三十五岁的人了,闹得哪门子情绪。他把电话打过去,里面传出一串好听的女音,对不起,您拨的号码已关机,SORRY,THE……
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多了,他自认酒量还可以,看来这次是真喝多了。他走进卫生间,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了半天,老了?
石晓蕾与母亲躺在二楼客房那张大床上,其实现在已经算不上客房,二楼一共三间卧室,成玉一间,成浩他们一间,剩下的这间自然就是石晓蕾的。虽然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成玉还不胜了解,而且自从那件事之后,她从未回过家,石晓蕾也真正了解到了她的固执和爱憎分明的那份执着。
赵明芳拉着女儿的手,用手心中那略微粗糙的老茧轻轻抚摸着石晓蕾的手背。虽然这次石晓蕾回来仍然没有开口喊一声爸爸妈妈,但眼中的怨恨明显淡化成一种对亲人油然而生的亲情。
“这边有个老风俗,结婚前女方家要选个好日子去男方家‘填柜子’!”
石晓蕾看着天花板,听着小侄儿在隔壁屋里咿咿呀呀地声音,还有大哥和大嫂低沉地对话声。“什么叫填柜子?”
“就是把新房里的柜子填满,也有‘添贵子’的寓意。”她拍拍女儿的手,起身打开那个硕大的衣柜,原先整整齐齐的包袱显然重新整理过,最右边的柜子完全空了出来,现在放的是上上下下两排崭新的棉被。“这是妈给你准备的嫁妆,一床羊毛毯,一床羽绒被,十床棉花被。虽然不算多,但总算凑齐了六铺六盖!”
石晓蕾惊讶起身,“这么多?都是给我的?”
“当然了,这还算多?我要是早知道你要结婚,我就准备十铺十盖!”
“不用这么麻烦的,现在都是床垫,哪用得了这么多棉被褥子?”
赵明芳坐过来,“过日子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以后家里添了人口,老人有时候过去住几天或是去个客人什么的,现准备可就麻烦了!到时候你还会嫌少呢!”她宠溺地扶着女儿的头发,“你大哥大嫂说了,辛家条件好,一般的东西人家也看不在眼里,他们就不给你买礼物了,直接包一万块钱的红包,你自己留着用。”
“那怎么行!”她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体,“虽然你们不告诉我,但我知道现在家里不像以前那么宽裕了,厂子也没有了,你们就指着退休金,大哥他们还要养孩子。这一万块钱我不会要的!”
“傻孩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和你爸爸的退休工资一个月加起来有四千多,你大哥现在业务做的还行,丽辰是事业单位工资福利都不错,他们在家里住着,柴米油盐水电都不用他们操心,给自己的妹妹出一万块钱的嫁妆钱,他们还是有那个能力的!”
“可还有成玉呢,她要是问起来怎么办?”石晓蕾担忧地看着母亲,“她给家里打过电话吗?”
“没打过!”赵明芳叹口气,“这点我也想过,别说她现在根本不回来,就算回来知道了,我就说认你当干闺女了,不行就实话实说!”
“不能说的……”石晓蕾心虚地扭过头不敢看母亲的脸,“还是先别说了!”
“总得让她知道真相,不然还让她恨我们一辈子,认为是我们故意拆算她和夏凡的!小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拉过女儿的手,“她现在跟夏凡没有联系吧?”
石晓蕾闪烁不定地眼神让赵明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拉紧她的手,欲言又止。石晓蕾故作轻松地回过头,“夏凡去广东了,您放心吧!”
“那就好!”赵明芳再一次叹气,朝女儿笑笑,“不早了,快睡吧!”
石晓蕾在家里度过了生平最快乐的几天,虽然经常会面对邻居们质疑的眼光,但她都以微笑当作回答,没等他们开口问话,她早已转身走人。赵明芳本就喜欢安静,很少跟那些闲妇们凑在一起东加长西家短的,面对别人探究的眼光,她同样是以点头微笑绝不多话的方式回避着。
石晓蕾与父亲的相处仍是有些尴尬,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成兆伦性情大变,就像飞鸟失去了双翼,眼中没了斗志,多了些倦怠和沧桑。他话变得很少,每日遛鸟浇花,要不就是逗着小孙子玩儿,饭做好了他就吃饭,像大多数同龄人一样,饭前他会小酌一杯,饭后又去摆弄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一点半准时午睡,日复一日,乐在其中。赵明芳看在眼里,一边为他能安于在家过清闲日子而欣慰,一边又担心他心中始终对那件事愧疚自责。于是总在他身后唠叨,让他多出去跟人接触接触,没事就去公园打打牌什么的。他就会一笑了之,提起鸟笼,吹几声清脆的口哨,逗得小孙子媚眼具笑,然后优哉游哉地出去遛鸟了。
石晓蕾不知道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觉他对自己没有母亲那么亲昵热情。于是在心里自说自话的下了定论,他还是喜欢成玉多一些的。
她当时走得急,忘记带充电器,回到家的当天下午手机就没电了。成浩说他有不用的手机可以让她先用,她低头乐了半天,心想我上大学时第一个手机就是用的你的呢!不过心中总是对辛伟平的态度耿耿于怀,于是她拒绝了大哥的好意,干脆把手机扔在一边。反正除了辛伟平就只有小说网站的人会跟她联系,这一段时间没什么事,她正好让自己放松一下,也好有足够的空间构思自己的小说。
赵明芳问起辛伟平,她本想轻轻带过,可母亲对女儿的婚姻大事总是比别人上心,一个劲儿的问东问西,直怨她没有带女婿一起回来。
辛伟平去公司处理了一些事情,临走前去人事部找苏丽请假,苏丽抬头白了他一眼,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嗤笑,搞得他颇为尴尬,好似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起这个苏丽,她是方慧的亲表妹,大学里是辛伟平的小师妹,一直喜欢他。后来表姐跟他好了,心中虽有不甘,但碍着表姐的面子总不好表现的太明显。自从辛伟平跟方慧分手以后,她那从未熄灭的小火焰重又熊熊燃起,可方慧一直没死心,于是她也不敢太直白,就跟表姐这么耗着。后来终于进了辛伟平的公司,凭着丝丝穰穰的关系坐上了人事部主管的职位,也终于可以跟他近距离培养感情,可谁知道凭空跑出来个石晓蕾,不但打败了表姐,更是浇灭了自己的爱情之火,而且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所以她郁闷,生气,不甘心,更多的是羞愧。这几年她拒绝了多少男人,每一个都不比辛伟平差,为了他,自己错过了最美好的恋爱年龄,如今已步入三十挂二的大龄剩女之列。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惋惜,自己虽然有些傲然于世,但从未想过什么蛇蝎诡计去陷害石晓蕾,因为那只能增加辛伟平对自己的厌恶,然而像石晓蕾这种不入她眼的女人竟然能轻易攀住辛伟平的身心,这着实让她恼火。可转瞬间她又会想,人跟人之间到底差在哪儿?无非就是两个原因,看对眼了,就觉得那人哪哪儿都优秀,看不对眼了,条件再好也是枉然。自己走过的路到底值不值,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如果她觉得不值,那表姐呢?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有些释然,或许应该跟表姐好好谈谈了,幻想与等待永远不是幸福的最终来源,耗掉的终究是自己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