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力!世上一切都会变,爱情友情,现在连人的性别都能变。可只有一样,血缘不能变!你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永远都不会变!你以为你让他临终前留下遗憾是对他的惩罚,可将来的某一天等你当了父亲你就会明白,这是对你自己的惩罚!中年患疾,现在连生命都快要终结了,这种惩罚还不够吗?”
“大力,虽然我是一个外人,但我多少能猜到你跟你父亲之间的大概恩怨。也许你还是不能原谅他,但我希望你能来看他一眼。子欲养而亲不待,有多少人是在父母百年之后才领会到这句话里的无奈和心酸!”
“大力?”
“怎么样?不来吧?”中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身后,脸上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石晓蕾气馁地坐到排椅上,挂掉手机,“不知道!”
小梅抱着小睿出来,孩子已经趴在她肩头上睡着了,辛伟娟现在一心只扑在病人身上,也无暇分心照看孩子。石晓蕾接过孩子横抱在怀里,小梅揉了揉肩膀,憨憨地笑了笑。辛伟娟从里面出来,把手机递给石晓蕾,“伟平打来的,他说你手机占线!”
“哦!”她腾出一只手接过手机,“喂。”
辛伟娟见小梅正靠在椅子上打盹,面露厌色,看了一眼腕表,心想才不到八点就犯困?她用手推了推她,“小梅,你辛苦些,看好孩子!”
小梅一个机灵睁开眼,“哦哦,什么?”
辛伟娟斜她一眼,推门走进病房。那中年男人用手满揉了一把脸,也起身进了病房。
“下午你手机怎么打不通啊?”石晓蕾问他。
“今天在大学城有活动,还上了几节外教示范课,我去看了一下!那个会场可能信号不太好!小蕾。”他顿了顿,“我可能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去医院,要不你先回去?”
“不用,我在这里帮忙照看一下孩子!你尽快过来吧!”
“那,好吧!”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病人的主治大夫来了一趟,他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大家似乎都能从他脸上猜出他即将要说的话,辛伟娟只是用手给床上的人整理了一下头发,拿出纸巾轻轻地为他擦拭脸上细细的汗珠。大夫把中年男人叫到外面,细微交代了几句。
小梅此时睡得正熟,石晓蕾却只是在闭着眼假寐。大夫走了之后,她听见那男人在走廊的尽头打了几个电话。大约半个小时过后,这层楼上陆陆续续来了一些西装革履的人士,一个个表情凝重,分批进去看过病人之后,都聚集在楼道的各个角落里低声交谈。
中年男人走到石晓蕾跟前,“把孩子抱进去吧!”
“哦!”她立刻站起来,惊醒了一边熟睡的小梅,小睿皱着小脸表示抗议,喊了声‘妈妈’,又把小脑袋埋到石晓蕾的怀中。
辛伟娟接过孩子,轻轻拍醒他,“宝宝,来,叫声爸爸!”
孩子揉了揉眼睛,“妈妈,我要尿尿!”
“好孩子,叫爸爸!”她焦急地亲吻着孩子,“乖,快叫!”
“哇!”孩子被床上的人吓哭了,他仍然紧闭着双眼,气若游丝。
“妈妈我要尿尿!”孩子倔强地趴到妈妈肩上,“我要尿尿!妈妈,我尿裤裤里了!”
石晓蕾上前去接孩子,“大姐,小睿尿裤子了,你衣服都湿了!我抱着吧!”
辛伟娟无奈地松开双手,泪眼婆娑地看着床上的男人。那个大夫急匆匆地赶来,低头检查病人。大约几分钟之后,他直起身子,对身后的人说:“病人已经死亡,请节哀!”
跟随的护士熟练地拔掉病人身上的各种管子,辛伟娟呆呆地坐到床前的椅子上。对于床上这个男人,她有过感情,有过期待,也曾为了他欺骗家人,让父母痛心疾首,愤然返乡。但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女人,她想要的不仅仅是金钱名利房子,她想要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依靠,包括感情。当心中所有的期待和幻想一次次被他的无情抹杀后,她选择离开。当然,她不会拒绝金钱。她也不觉得接受他金钱上的赔偿有什么可丢人的,她是个现实的女人,拿五百万换她的美好青春,总比到最后一无所有的好。更何况,她还有小睿。如果孩子将来注定要承受一个‘私生子’的名号,她必须要想办法为他争取更多,以此来弥补他身心的伤害。
可此刻他停止了呼吸,再没有了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躺在床上。最后,到底还是刘美凤赢了。辛伟娟在心中默默地祝福着,希望你们两个可以在九泉之下团圆。老周,你要好好待她,我相信她是这世上最爱你的那个人。你的众多女人当中,没有哪一个是不图你的钱的,包括我。如果不是因为小睿,我也绝不会出现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里。只有她,爱着你忍着你等着你,爱到精神分裂,等到抑郁成疾。
石晓蕾不是第一次目睹死亡,显然比身后的小梅更镇定一些。小睿裤子上的尿渍浸透了她胸前薄薄的衬衫,她把孩子交给小梅,走到门外想用纸巾擦拭一下。忽然听见人群当中一阵唏嘘声,只见一个高大健硕的青年男子从电梯的方向疾奔而来。石晓蕾顿在原地,忘了衣服上湿粘的不适。
周大力表情迥异地看了一眼石晓蕾,没做丝毫停留地冲进病房。石晓蕾忽然傻傻地笑起来,就是他,虽然看起来更高更帅了,穿戴也显得很成熟,虽然他已经有三年的时间没有和她联系过,可是刚才他那匆匆一瞥,让石晓蕾的心中无比欣慰。在她石晓蕾短短二十几年的生涯中,也许只有成玉和周大力可以算得上朋友了。
十分钟之后,周大力低垂着脑袋从病房里出来。他看了一眼石晓蕾,身体僵硬地坐到她身边。石晓蕾递给他一张纸巾,“想哭就哭吧,这个时候哭,没人会笑话你!”
他盯着石晓蕾的脸,并没有去接她手中的纸巾,只是用双手捂住脸,一声悲惨低沉的‘啊’从他声腔里传出来。石晓蕾试着去掰开他的手,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似的,“周大力?你怎么了?”
“没事!”他故作轻松地笑笑,尽管那笑看在石晓蕾眼里是如此孤寂无助。她想,自己是了解这种感受的。
“石晓蕾,借你的肩膀用用!”没等石晓蕾答应,他就把脑袋靠过去,“傻妮儿!虽然我还是来晚了,但我依然要谢谢你!”
“只要你来了,比起下一刻,永远不算晚!”石晓蕾稍稍抬高了自己的左肩,好让他靠的更舒服些。
辛伟平一下电梯,就看见了周大力和石晓蕾相依相偎的样子。压下心中的不快,他故作镇定地朝病房走去。石晓蕾看见眼前出现的皮鞋,猛一抬头,有些尴尬地动了动肩膀,周大力闭着眼睛咕噜了一句,“别乱动!”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辛,辛……”石晓蕾紧张地说不出话,辛伟平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推门而入。
不一会儿,小梅抱着孩子出来,辛伟娟姐弟俩也先后出来。石晓蕾推了推周大力,尴尬地站起来。辛伟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辛伟娟的脸上则闪过无数疑问,看了看身边的弟弟,几个人一时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