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杭州风景秀丽，山水明媚，自古便是文人骚客流连之所，西子湖艳冠天下，钱塘江气势无双，素来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名，端的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草长莺飞的四月，和风煦煦，杭州城郊外绿草成茵，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一群小童在碧绿的草毯上追逐嬉戏，欢笑声划破暖融融的空气，给午后慵懒的阳光添上一笔勃勃的生机。
“娘，渴死了渴死了，有水喝吗？”男孩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睁着大大的眼睛站在家门前，刚刚嬉戏过的脸蛋因为热而泛红，看上去异常惹人怜爱。
里间的一名少妇端着一个筛盘走到院子里，素钗布裙遮掩不住俏丽的风姿，脸上写满了温暖：“桌上有水，自己去倒着喝——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叫母亲，不要叫娘。”
男孩倒了一碗水，仰起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哇呜咬了一口手里的冰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道：“就叫娘嘛，大家都管自己的妈妈叫娘，为什么我要叫母亲？”
少妇放下筛盘走进屋里，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脸蛋，道：“阿光听话，娘是娘，母亲是母亲，你以后记住，不能再叫错了。”
只有八岁的阿光显然不明白这两个称呼有什么区别，一双大眼睛在粉嫩的小脸上扑闪扑闪：“母亲，阿光记住了，以后一定不叫错了。”
少妇欣慰地点了点头，眼光落在了阿光手里的冰糖葫芦上，稍稍皱了皱眉：“阿光，冰糖葫芦是哪来的？”
阿光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是小梨的，她爹上午进城给她买的，她玩耍的时候丢了一串，我趁她不注意捡了回来。”
少妇温柔的脸色沉了下来：“阿光，母亲跟你说过什么？不告而拿是为偷，你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窃，母亲的教诲你都没有记在心上吗？”
阿光似乎早就习惯了母亲这样的教训，嘟着嘴撒娇道：“母亲，阿光哪里有偷东西嘛，一串糖葫芦而已，而且小梨是阿光的好朋友，她不会在意的。”
少妇伸手拿过糖葫芦，定定地看着阿光：“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糖葫芦虽小，但你要是养成这样的习惯，以后怎么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手？而且圣人之行不在人言，在于律己，小梨不在意是小梨大度，你拿了却是你没有德行，明白吗？”
阿光还想申辩：“可是……”
少妇打断了阿光的话，言辞之间变得有些严厉：“没有什么可是，母亲早就教导过你，是非对错自有公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中间没有什么余地，别说一串糖葫芦，就算是一粒米，一滴水，你没有告诉别人就拿走，这就是偷窃。”
阿光有些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少妇道：“不许哭，到里面去，在你爹的灵位前跪着。”
对于母亲的命令，年幼的阿光年幼始终不敢违拗，低头抹了抹眼睛，跑到里屋的灵位前跪着。
虽说是阿光亡父的灵位，但是牌位上却空空如也，没有写一个字，阿光跪在地上看着无字牌位，想起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父亲，又想到别的孩子父亲宽阔的肩膀，一时间有些痴了，眼中不禁落下泪来。
少妇见阿光流泪，以为自己话重了说得儿子伤心。母亲总是疼爱儿子，少妇也不由得心中一软，蹲下身去把阿光抱在怀里，低声道：“阿光，刚刚是母亲说重了话，你别往心里去。”
阿光仰起头，看着母亲道：“母亲，是阿光错了，阿光知道母亲是为我好，不会怪母亲的。”
少妇欣慰地抹了抹阿光脸上的泪水，道：“那你以后可要记住，大丈夫立身在世，一定要明辨是非，千万不能在对和错之间有所摇摆。”
阿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可是母亲……为什么爹爹的牌位上没有名字呢？立牌位不写名字，这是大不孝，也是错的，怎么这么多年母亲都没有在牌位上补上名字？”
少妇苦笑了一声：“母亲当然知道这是错的，可是母亲不知道你爹叫什么，这牌位上的名字你让母亲怎么写？”
阿光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奇：“母亲不知道爹爹的名字？”
“是啊。”想起悠悠往事，少妇的眼中盛起另一种温柔，“当年我嫁给你爹爹，是媒人牵线，父母授命，成亲之前我连你爹的面都没有见过，成亲之后也一直以夫君相称。生下你之后，我和你爹迁居杭州，但他的家人却遭遇了瘟疫，一夜暴亡，你爹得到消息一病不起，最后郁郁而终，我连他的名讳都没来得及问，自己又不识字，自然不知道这牌位上该写些什么。”
少妇的脸上滑下晶莹的泪珠，阿光见勾起了母亲的伤心回忆，忙抱紧了母亲：“母亲不哭，阿光以后一定乖乖的。”少妇把阿光揽在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阿光存心要逗少妇开心，道：“母亲，你说你不识字，可是小梨他们说私塾里的先生谈起您时，都说您说话很有见识，年轻时肯定是个才女。”
少妇摇了摇头，道：“我哪里有什么见识，我给你讲的道理都是听你爹讲的，你爹是个饱学鸿儒，他生前虽然没给我授过课，却经常向我讲些立身处世的道理。”
阿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少妇想了想，道：“阿光，你今年八岁了，想不想上私塾？”
阿光听到母亲的话，眼睛里立刻亮了起来：“想！”
少妇微笑道：“那母亲替你去报名，等春假结束后你就跟小梨小栋他们一起去念私塾吧。”
阿光兴奋得满脸放光，一下子跳了起来，向着无字牌位道：“爹爹，你听见没？阿光要去上私塾啦。”
少妇看着阿光，温柔的眸底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哀伤：“阿光，你要记住，母亲送你去私塾是为了让你学立身处世的道理，让你知道如何明辨是非，但是你千万不要学被名利所累，去求什么无用的功名。母亲只希望你一辈子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就好。”
阿光还沉浸在可以和小伙伴一起上私塾的喜悦中，虽然听不明白母亲话中的深意，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春假很快就结束了，夏末时节，阿光和两个最要好的小伙伴一起背着小书包走进杭州城边的一所小私塾。
“齐遥光，殷梨，许长栋。”
“在！”
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不约而同地挺直腰板，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教书先生慈祥的目光落到三个小孩脸上，微微点了点头：“不错，很有精神。进了先生门下，以后可要勤修学业，不可贪玩了。”
“是！”小孩的声音依旧响亮，两个小男孩活泼好动，一溜烟就跑到座位上，东翻翻西翻翻甚是好奇，只有小女孩殷梨因为父亲是个落第的秀才，所以甚懂礼节，在后面向先生行了个大礼，然后捧上一杯茶。
先生满意地接过茶喝了一小口，随即板下了脸：“阿光，小栋，拜师之礼也不行吗？看见小梨是怎么做的没？”
齐遥光和许长栋对望一眼，吐了吐舌头，起身到先生面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分别端上一杯茶。
先生受完礼，摸了摸二人的头，叮嘱道：“天下学问，首出一个礼字，礼节法度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你二人可要好好记住。”
两个小童点了点头，这才欢声笑语地坐到座位上。
年华如水，春秋易过，转眼又过了五年，三个好朋友在私塾里一边玩闹，一边成长，把波澜不惊的岁月染成一幅青葱的长卷。
私塾里的先生惊讶地发现，齐遥光在学问上竟然是个绝顶天才，刚满十三岁就能熟读经典，更难得的是胸中天然有韬略，于天下大事也能指点一二，如果将来登科入仕，说不定真的能封侯拜相，成为一代名臣。
只不过齐遥光的性子太过偏激，总认为世上之事只有对错，是非之间没有回旋，连最起码的人情世故也不以为然，每每向他说一些处世圆滑之道，他总是大声辩驳，说母亲教过，这样是错的。偏偏齐遥光口齿伶俐，又能引经据典，总驳得先生哑口无言，暗暗摇头，齐遥光为此也挨过不少板子。
在齐遥光耀眼的光芒下，私塾里其他孩子自然显得黯淡了些。其实殷梨也甚是聪慧，只不过女孩儿学诗书只是为了修养贤淑的性子，并不指望让她们去求取功名，先生重视齐遥光之余，不免有些忽略冰雪聪明的殷梨。
至于许长栋，就真的让先生们头疼不已了。许长栋的课业学得可谓一塌糊涂，先生教了十句圣贤之言，他往往连十个字都记不住，还经常想些恶作剧来作弄同学先生，整日在私塾里上蹿下跳，搞得同学们都抱怨不已。
这日，私塾中先生不在，一群小孩正打闹不停，只有齐遥光一人抱着本厚厚的书盘膝而坐，读得津津有味。
忽然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挡在书前，许长栋伸长脖子贼贼地笑了起来：“阿光，咱们把这个涂到先生的座椅上吧。”
齐遥光瞥了瞥许长栋手上的砚台，翻起白眼，没好气地道：“要涂你自己去涂，别拉着我陪你挨训。”
许长栋见他不理，反而更加起劲：“你看看你，整天就知道抱着本书，多无趣啊，咱们来玩点有趣的嘛。”
齐遥光学着先生摇头晃脑地样子念道：“圣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看书是为了长大了做大官，娶美人。像你这样，以后估计只能在我府上做个家丁了。”
许长栋坏笑道：“我做家丁也不到你府上去做，你这个大官做不做得成我是不知道的，不过美人嘛……我看你是娶不成了。”
齐遥光愣了一下，道：“为什么？”
许长栋见好友上了他的套，立刻来了精神，抛掉手中的砚台，盘腿贴着齐遥光坐了下来，神秘地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你日后要娶的是殷梨，其他的美人只好由我效劳，代你笑纳了。”
“胡说什么。”齐遥光涨红了脸，“我跟小梨是好朋友，谁要……谁要娶她了。”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许长栋，不想再理他。
许长栋似乎颇以此为乐，又跑到齐遥光另一侧挨着他坐下，道：“不娶？你可不要口是心非啊。你要是不喜欢小梨，那为什么每天下了学都要送小梨回家？”
“因为我和她是好朋友。”齐遥光经辩的口才一流，可碰到许长栋这样耍无赖的辩法，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许长栋歪着脑袋，笑嘻嘻地看着齐遥光：“那咱们也是好朋友，你怎么不送我回家？”
齐遥光敲了许长栋脑袋一下，道：“废话，你是个男孩子，还用人送么？”
许长栋挠了挠脑袋，道：“既然这样，那以后你都别送了，换我来送小梨回家吧，反正大家都是好朋友，你送我送都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