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前,杜藜指着柯嫒,一字一字地说:“你再敢乱跑乱说,担心下次破相的就是你!”最后瞥了一眼倒地捂着鼻子痛苦不堪的男人,在柯嫒惊慌哭泣声中关门。
一张茶几,上面一个杯子,杯子里面装着茶水。
杜藜冷淡地说:“我叫杯具,是杜藜的代理人。她的任何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不是她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魏主编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快说。我很忙。”
魏主编是个气质儒雅的男人。一身合体的休闲西装,戴着金边眼睛,面白无须,身体修长,举止有礼,怎么看都不像是从事艺术行业的人士,反而像高校重金聘请的教授,一举一动都有一股稳重的风范。
他说:“请问是哪个杯哪个具?”
“杯子的杯,餐具的具。”
他问:“杜藜呢?我想要见她。”
“我一句话不想重复两遍。魏主编如果一定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那么我只能送客。”她轻笑,随意地盘腿坐在沙发上:“你我都知道,你们的关系并不是很熟稔。我也想不起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亲自登门造访来找她的,所以见面实在没必要。没有我的容许,她谁也不会见的。”
魏主编十分的好脾气,耐心地说:“我只是想要问一问她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指了指没关门的书房,“她手提的语音聊天忘记关,我不小心听到一些东西。”
杜藜眉头一挑:“听到什么?”
魏主编端着茶杯,摇头:“只听到一点争吵声,我以为她遇到了麻烦。你知道的,她一个人独住,总会遇到一些特殊的事情。我无意中路过这里,所以才转来看看,也许能够帮上一点小忙。”喝了一口茶之后,他又笑道:“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有你这位强势的友人,我实在没有必要太担心。”
杜藜面无表情:“过奖。”站起身来,就准备送客。
“不过,”对方也站起身来。因为是男人,自然比柯嫒的身体高了一个头都不止,颇有居高临下之感地端视着她:“虽然我与她不熟,作为同行又是她的杂志主编之一,适度的担心和关怀也不为过。请你让我见她。”明明是强硬的对话,可偏生不会让人生厌,这就是秀才与强盗的区别。魏主编身为杜藜的衣食父母之一,两人合作了不下三年,各自对对方的性情还是了解一些。偶尔在杂志的年会上见了,也都是点头之交,没有多余的话。这一次,她没有想到他回来,也没有想到他的坚持。不过她能够预料得到对方即将做的事情。很简单,作为主编,追踪一位投稿人是相当有诀窍和耐力的,败在他手上的供稿者都深有体会。
按照某人所哀号的那样:绝对,不要让魏主编盯你的稿子!按时交稿就是天堂,拖稿就是地狱,还是十八层的。
杜藜不想跟自己的衣食父母做斗争,这方面她相当有眼色。她不得不又跑到邻居家里,拖着哭哭啼啼给贾弈擦洗伤势的柯嫒,提醒她:“除了让他走,什么多余的话也不准说。”柯嫒哭泣,柯嫒点头,柯嫒被她拖麻袋一样的拖到了自己家里。
魏主编微不可查地锁眉,好在没有狗拿耗子的上前质问杜藜的野蛮行径。作为一个外人,他很有自知之明。
桌子上摆着两个杯具,魏主编喝水的杯中的悲剧还剩下一半,而柯嫒杯中刚刚装满。杜藜依然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幻想》杂志慢悠悠的看着。她家什么不多,唯独专业书籍特别多,这才单独腾挪出一间房间做书屋。四面墙,有两面都是高入屋顶的书柜,一个书柜堆放专业书籍,一个书柜摆放专业杂志。另外一面墙是窗户,还有一面墙是门。多简单,她的人生历来很简单。
补充:是一天之前的简单人生,一天之后的杯具人参。
魏主编这个男人有着海量的胸襟,他能够面对杜藜监护人一样的存在,也能够面对柯嫒哭得有点浮肿了的脸。
主编大人润喉之后,正危坐寝:“杜藜,”
“呜……”
主编大人背脊挺直了些:“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么?”
“呜呜……”
主编大人推了推眼镜:“我虽然力量微薄,能够帮忙的一定不遗余力。要知道,从事艺术类行业的人最主要就是保持良好的心态,这样才会有更加多更加好的作品出现,”
“呜呜呜……”
杜藜指尖触摸着书页上层层叠叠的色彩,分析画面结构,透析画中深意,静止的神态有种淡然的恬静。即将落下的夕阳透过窗棂折射到她的脸上,将那层由内散发的冷淡疏离给模糊了,透出丝丝温暖。配上那张精致的瓜子脸,灵动的眼眸,和曼妙的身姿,无形中吸引着人的目光。
可现在魏主编的心神都在哭泣的柯嫒身上。他坚持不懈地想要引起对方说话,哪怕是一句‘人话’,而不是呜呜的哭泣都好。他不知道柯嫒是杜藜,更加不知道现在哭泣的杜藜其实已经换了另外一个灵魂。两个人僵持了不下一个小时,杯中的水喝干了,正面临着口干舌燥的困境。
他抬头望见客厅中的时钟,已经到了七点。这个时候,他一个男人呆在独身女性的‘属下’家里,实在不是一个好名声。
他拿出名片:“这里有我私人的电话号码,你有什么事情尽可以找我。”他又苦笑一声,“人人都说网络不可信。在网络上越是坚强独立的女人在现实中说不定是依赖性强的娇娇女,反之,网络上的可爱女生在生活中也许是女强人。现在看来,我不相信都不行了。”他整理下衣摆,艰难的起身:“谢谢你的开通。我想,我们以后应该还有交流的机会。”
杜藜点头,不置可否的送客。
临行之前,魏主编转身笑道:“如果在不知外表的情况下,我还以为你才是杜藜,而不是,”他顿了顿,“杯具。”说着就伸出手来,杜藜回握,淡淡地说:“从事艺术的人,太敏感了会让人无所适从。”
魏主编怔仲,抽回手来:“也是。下次再见。”背影依然挺直,看不出太多的委顿和疲累。据说魏主编是个精力旺盛的男人,相比起来,这话可信度相当高。
同样是转身,杜藜有种门里门外两个世界的错觉。
门外的男人带走了难得的休憩和宁静,门里的女人固执地制造者震耳欲聋的噪音。
“你有什么哭的?你根本不爱贾弈,他也不爱你。看吧,他都分辨不出你跟我的区别。面对着一个女人,还可以对着另外一个女人说着甜言蜜语,真是可笑。而你居然为了这样大男人哭,总有个原因吧。”
柯嫒缩在单人沙发中,将自己缩成了一个虫茧。虫子抬起头来,张着那可笑的嘴唇说:“我爱他,他也爱我。”
“可是他不想娶你,只想跟你玩玩。”杜藜侧躺在长沙发上,展开因为盘坐而僵硬的腰肢和腿:“其实你也只是玩玩,否则也不会找那么多男人。既然都是玩,你为其中一个男人哭,有什么意义。”
柯嫒哽咽,自己捧起茶杯喝水,这样让她冷静了些:“我也没有办法。每个男人我都同样的爱,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爱谁多一些。我不知道有谁愿意娶我,也不知道我想要嫁给谁。”她看着杜藜翻了个身,接着道:“也许你说得对,我在自欺欺人。”她又缩到了自己壳子里面,闷闷地:“我哭,是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杜藜嗤笑:“你准备做一辈子的小三?”
“他们中间总有一个愿意抛弃他们的老婆,心甘情愿的娶我。”
“要是没有呢?”
“那我……那是因为我不够努力,迟早我会感动他们……”
杜藜问:“重新找个没结婚的男人,不行么?抢别人的老公很好玩?很有成就?还是你根本就是靠着看别的女人痛苦你才高兴?这样的你嫁了人,难道不怕老公也会外遇?”
柯嫒的双手将她自己抱紧了些,这样杜藜的话就不能完完全全传到她的耳朵,她的心里,她也就不用面对自己的窘况,不用面对未来。
杜藜突地觉得人生就是一场闹剧。闹剧的正中心,是一个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女人。
而她自己,站在街道岔口之时,也不知道要选择哪条路才能走下去。红灯,绿灯,人行横道,行车道,还有眼花缭乱闪着霓虹灯的橱窗。每一个行人都脚步匆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虚假的笑,每一个人的身形都佝偻着,要被纷杂的俗世给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