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这么想,还是觉得有点伤心,影儿可是她看着长大的,两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那件事,该杀该贬的都做了,你也不怕传出去。我对外说我生病了,皇上这几日都在侍疾,没有上朝……”她喉间微喟了一下:“现在在风口浪尖,你和楚煊赫解除婚约的事,等过段时间再传出去。现在你好好养病……你的身子,须得好生静养,再也不能做损伤身体之事了。”
尽管自己做了那么大逆不道的事,姨娘一直都是关心自己的,江笑影眼睛一酸,低着头,默默点头。
隔日,日上三竿,她才起身,抱着膝盖看着窗外的景色,已经下过一场雨,天空还是阴天,那棵她命于辛砍去的桃树依依的还在那里,未是见得有丝毫变动。就连桃树树干上,刻着的两个小人,被雨水冲刷过,隐隐可见,依旧是手挽了手,两两相依的青梅与竹马的样子。
她微微眯上双眸,待再睁开,只见高阶下,竟是跪倒了一群人。楚煊赫穿着黑色的便服,正朝慈宁宫走来。
江笑影呼啦一声将窗子关下,失态得将手中的茶杯都捏碎。
素晴,素晴,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她迷迷糊糊的蜷缩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外面又下起雨。一声一声,实在惹人烦厌。
于辛走了进来,脸色不大好,一边小声的说道:“皇上来了,正往这里来。”
江笑影抬起眼,他来这里做什么,火上浇油!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如他所愿死了,他又来折磨自己?
楚煊赫就站在门口。
江笑影整了整衣衫和头脸,强迫自己微笑起来,欠身向皇上行礼。她原本很怕乍见了楚煊赫,会控制不住露出怨毒来。结果却是多虑了。她的面色正常,举止合礼。
“起来。”当楚煊赫平淡无波的嗓音飘入她耳际时,她自知无法回避,还是要面对他,只得抬眸看他,他的脸色尤显苍白,想来是身上的伤伤得挺重的,眼睛下一片青灰的阴影,衬着凤目更加细长,颊上有些许青青的胡茬,他薄唇下抿,眸光淡凝无波,在她面颊上慢慢的逡巡,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再说,抿紧薄唇,看着她。
江笑影低头垂首。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朕还以为江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也不会怕丞相府灭门……也可以死过去……”
确实,如果他没说那些话,她已是万念俱灰了;确实,他等着今早他下朝看她还未醒,就顺理成章的灭江家满门;确实,他等着给东方念铲除一切障碍……如今,她醒了,他自然是不开心。
江笑影双膝跪地:“臣女有罪!”
他笑道:“你有什么罪?”虽笑着,这语调却断然称不上友善。
江笑影把头埋在地上,答道:“臣女伤了龙体,罪该万死。”
而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久到她几乎要就势倒下去的时候,他才道:“你何时伤了朕,朕怎么不知道。”
江笑影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现在是不会追究这件事了,她跪在地上:“谢皇上恩典。”
想来,楚煊赫是和太后达成了某种协议——例如,让东方念为后。
因为这个协议,皇上当然不会违背太后的意思,他只会帮她善后,宗堂令也只会将此事掩下去,她刺杀皇上,这种皇家丑闻自然是秘而不宣。但此事成为皇上与她之间不可修补的裂痕,不过,他也如愿将那个皇后之位让了出来,等着风声过,给他最爱的东方念。
只是自己怎么会如他所愿。
楚煊赫走了,等那黑色的莽龙袍在画屏暗角处一闪而逝时,她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依楚煊赫的心性,断不至于就这么放过她,也不可能轻易便压下火气来。江笑影料想是东方念又劝过她什么,毕竟她已经是赢家了,总要显得自己大度,不能和她一般计较。
江笑影半依引枕的躺在床上,思虑了半响,复又躺下身去,闭上眼睛,在昏暗中,细细谋划今后打算,除非楚煊赫死了,总也是不能一辈子和他过不去。
看向窗户,又看到外面的桃树,心里实在厌烦,于是她招来一个小宫人:“你去把外面那棵桃树给我砍了。”
小宫人畏畏缩缩道:“上次于辛姐姐要砍它,被余公公看到了,余公公拦住她,说谁砍了那棵桃树,就按毁坏宫中之物处死!”
江笑影气极,但又如何,这里又不是她的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于是,她关了就近的窗户,眼不见不烦。
于辛极轻的唤她:“小姐……”
江笑影挣扎着翻过身,抬起头。
“弦妃娘娘来了。”于辛说道。
江笑影轻吁了一声,忙起身。梳了一个盘云髻,上面簪了几支蝶金钗。又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才走到正厅里去。
慕容弦一袭粉蓝色的云水裙,慵懒的坐着,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江笑影微微一福拜见,她细细的打量着江笑影:“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江笑影微微一笑,并没有起身:“笑影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
慕容弦垂下眼眸,轻轻拨动着茶杯:“你怎么知道是我?”
“余嬷嬷说有一个宫女着急的来到慈宁宫求见太后,若不然,太后怎么会刚好派余嬷嬷救了我。”江笑影几分感激:“笑影思来想去,在场的嫔妃贵女,有这份心思的也就只有弦妃娘娘了。”
慕容弦闻言笑了笑,然而那笑容却有几分勉强,似乎下面藏着无限心事:“你别感激我……我也是受人之托……那日太后在礼佛,闲杂人等一律不能干扰,那个宫女冲了进去又被赶了出来,如此几次耽误了时间,终究还是害你挨了打……”
受人之托?江笑影想到在华昌宫的慕容玥,心里复杂:“还是谢谢你。”
“你以后该如何?”
江笑影正色道:“笑影如今个平常的女子,以前后宫和朝堂上都有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的仇敌,自己连保住性命都困难。现在只觉得轻松了一点。”
“这世上哪有真正的轻松?”慕容弦嘲讽一笑:“就算你不找麻烦,也总有人会找你麻烦的。”
江笑影沉默,可不是吗,上一世,她嫁给周均还不是照样被逼死!
釜底抽薪,斩草除根,楚煊赫这个学得真好!他要完全掌控天下,他要天地唯吾独尊,所以,这次没有灭了江府,下一次呢?
慕容弦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天大地大,她能逃到哪里,她看着慕容弦促狭的表情,脑子一愣,恍然大悟起来,她是要自己和慕容玥去华南,顿时脸微微红了。
慕容弦微微叹气,从怀里拿出一个玉钗:“也是受人之托,还给你,若是你以后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
江笑影摇摇头:“谢弦妃关心,这玉钗我不能要,你拿回去还给那人。顺便帮我说声谢谢。”断了就断了,她重未想过走回头路。
慕容弦叹着气走后,江笑影换了一身缟素去了慈宁宫的佛堂,跪在蒲团上,拜了一块素晴的长生牌,看着前方的袅袅轻烟,默默无语。
于辛进来了,她的脸色不大好,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了,才道:“小姐依你的吩咐,我叫人去查看了,素晴她……”她哽咽了一下,才说道:“她身上的确一道被抓伤的痕迹……在右手手臂上……”
于辛听从她的吩咐,开棺重新检查了素晴全身,终于在她右手臂上发现了一道抓伤。上一世,素晴的手上不也是有被抓伤的痕迹?竟然是同一种死法。
江笑影闭上眼睛,一阵昏眩,旋即,她的手被于辛紧紧握住,耳边,是于辛低然的声音:“小姐,素晴是被人害死的……那人仔细看了,那伤口倒像是动物所为……她临终前说掉了……什么东西掉了?”
江笑影张开眼,缓缓道:“不是掉了,是貂儿……貂……”
若不是上世的记忆,她也想不起东方念身边有只雪白通亮的小貂。上一世,东方念成为皇后后,她进宫参拜,当时有一只貂被东方皇后抱着,她跪在地上,抬头的时候,便见那只貂一直在看着她,眼神诡异,把她吓到了。
现在想起那只貂的眼神,她还觉得一片冰凉,整个人如陷入了冬天一般,寒得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