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彰的声音又一次传入耳朵,低缓如沉静流淌的河水:“如果这时,你从左下到右上挥去,手指正好划过我的脸。若是松开手指挥去,可伤及我的眼睛。”一边说,一边把她的手腕往着他说的路径移去。洛小琪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指尖轻轻划过韩彰的唇、鼻子、眼睛。指尖触到眼上的睫毛,轻而柔软,虽然只有短短一瞬,洛小琪却像触了电一般把手缩了回来。
一片静默。
韩彰看着洛小琪,目光清澄。
过了好半天,洛小琪才干笑起来:“呵呵呵多谢韩二爷指教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最后三字几乎是喊着出来,人已是跑得没见了踪影。
韩彰没有说话,微微笑着看着那消失的背影。过了一阵才转头对着一棵树说:“偷看了这么久,出来吧。”
洛小琪捂着脸奔回屋子。一路狂奔,没脸红也变成了红脸。靠在床头喘了许久的气才平稳下来。韩彰他应该不会对自己有意思吧?
看不出来啊。洛小琪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把这几天的事在脑海中细细回放。认识韩彰不过几天时间,一个名号极高的江湖人,应该不会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他应该只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点拨两句,没什么其他的意图。
对,就是这样!洛小琪在心里说服自己。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不闪不躲,眸清目朗的没什么异常。她曾见过陷入热恋中的男男女女,神态莫不羞涩,连看人一眼都是偷偷抬起眼皮,怕被猜中心事。
一定是这样的!
洛小琪在心里握拳,为成功说服自己而握拳。只是,为何脸还是那么烫?
当晚,洛小琪没有去正厅用餐。韩天成还以为她生了什么病,急匆匆的跑来看她。她好言安慰了许久,才把小家伙哄回去。
洛小琪不是没胃口,她只是老在想韩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回忆与他接触过的几次,也没什么特别的举动。他到底是对她有点好感呢,还是只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给个方便。
她似乎忘记了,韩彰是什么意思,跟她自己根本没什么关系,更不用那么牵肠挂肚的思量。
一直到了深夜,洛小琪半点睡意也无,在床上辗转反侧,头上的簪子轻敲瓷枕,发出清脆单调的哒哒声。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冬夜寒风呼呼刮过,拍打在窗棂上。熏笼里飘出阵阵甜香,更漏悠长,让人心生长夜漫漫之叹。
忽听一阵若有如无的笛声传来,从远而近,在自己屋顶上骤然消失。洛小琪一惊,立刻翻身坐起,侧耳凝听。
那阵笛声凭空出现,凭空消失。洛小琪皱着眉听了许久,耳朵才敏锐的捕捉到屋顶传来的轻微响动。
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洛小琪轻巧地翻出卧房,借着微弱的月光翻身上屋顶,对着站在屋顶上的那人一扬下巴:“柳行舟,有什么话快说。”
柳行舟转过身,月色下,他手里握着的竹笛清脆光滑,看样子经常被主人摩挲。他看着洛小琪,声音温和略带伤感:“师妹,你一定要对我疏远吗?”
“柳行舟,自从师父逐你出师门后,我已经不是你师妹了。”洛小琪一字一顿的说,“请自重。”
“师妹,我知道你在怪我。”柳行舟神色落寞,“怪我当年骗了你。但是,你能听我解释吗?”
洛小琪忽地一笑:“师兄,麻烦你不要以为我们都没长眼睛。你偷秘籍是事实,打伤师娘是事实,难道我们都中了师父的毒不成?”
柳行舟欲言又止,过了好半天才问:“师妹,这些我都不否认。可是你是否想过,我这样做是有苦衷的?”
“好,我就听你说。”洛小琪悄悄的搓了搓手,心道这汴京城可真冷,开了春都还那么寒气逼人。
柳行舟一喜,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师父一直说我天赋奇才,可做成一番事业。我自是希望能多学些师门精粹,但师父一直阻拦……”
“柳行舟,师父最器重的弟子是你。想以前,你我师姐三把师父收藏的好酒偷出来吃,我和师姐都被罚抄酒经一百遍,就你什么事也没。师父那么宠爱你,把一生所学都传授于你,你还不满足?”一说到以前的事,洛小琪胸腔里满是止不住外溢的愤怒,“你为了一己私利,竟想偷盗门中不外传的典籍,你就这样报答师父的?”
柳行舟语塞,过了一会才开口:“既然师妹已经认定我是宵小之徒,那我也无话可说。今次来这里,只是想提醒师妹,陷空岛不可久居。”
“不可久居?”洛小琪反问一句,眼波微动,“陷空岛关我什么事?这陷空岛是偷了人还是抢了钱,怎么就让柳兄记挂上了?”
柳行舟又反问了她一句:“难道师妹住在别院,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
洛小琪见柳行舟说得郑重,目光微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别开脸,摇头道:“有什么奇怪的人事,岂是我能知道的?师兄找错了人。”
柳行舟没想到洛小琪一口便将自己的打算捅破,脸上不由得挂了些狼狈:“师妹,你误会了……我只是……”
“师兄请回吧。“洛小琪打断他的话,双眸清明坦荡,言语中也少了几分调侃,多了难得一见的郑重,”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师父曾说,人贵自知。师兄擅长什么就做什么,切不可妄加揣摩。言尽于此,师兄还是早些回头的好。”
柳行舟慢慢敛去温和之色,容色略沉:“师妹莫不是知道些什么?不如和师兄慢慢说来?”说罢,纵身一跃,右手成爪,几欲抓住洛小琪。
洛小琪时刻紧盯着他的动作,见他右腿微屈,立即翻身跃出几丈,欲往围墙奔去。隐隐的,她并不希望有人知道柳行舟曾来过,更不想让人误会什么,解释什么的最麻烦了。
从角落里突然蹿出个黑影,骤然出现在她眼前。洛小琪没想到此地竟有埋伏,一颗小心脏差点跳出喉咙,脚一滑几乎要落下屋顶。
来人一伸手便将洛小琪揽在怀中,向赶来的柳行舟扔出一物。在微弱的月光下,柳行舟未料到有人横插一手,连忙闪过。落定后才发现,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竟然是韩彰。
“柳行舟,汴京城何时兴的新规矩,半夜三更上门做客?”韩彰慢悠悠地开口,还回瞥了洛小琪一眼。
洛小琪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不请自来的是柳行舟,干嘛把自己的手腕握得死死的挣脱不了。她附在韩彰耳边低声警告:“姓韩的,快把我的手放开!不然我叫人了。”
“娘子准备怎么叫?”韩彰眼里闪过一丝戏谑,“或者琪娘想试试什么叫贼喊捉贼?”
小爷才不是贼。洛小琪一跳八丈高:“姓韩的,小爷我这是在捉贼!你才不是!”
“韩某不是捉贼?”韩彰反问,忽然凑近洛小琪耳畔:“或者捉奸?”
洛小琪恨不得一口血喷在他脸上。“送你十个字。”她一字一顿的说,“大宋有多远,你就滚多远!”
两人这番耳语看起来十分亲昵,映在柳行舟眼中分外刺眼。韩彰瞥了柳行舟一眼,正巧,一朵乌云投下的阴影正拂过他的脸庞,脸色阴晴不定。
“柳某今日叨扰了。”柳行舟忽地一拱手,“韩二爷,后会有期。”
韩彰正要说话,洛小琪抢先开口:“好走不送后会无期抵死不相往来。”
柳行舟本已转身离去,听了这话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的离开。几个起落,已不见踪影。
洛小琪这才转脸看着韩彰:“姓韩的,还不放开小爷。”想吃小爷豆腐,小爷让你一辈子吃不成豆腐!
“韩某只想提醒琪娘,陷空岛的生意光明正大,没用下作手段。”韩彰忽然摆出极其严肃的神情,郑重提醒洛小琪。
洛小琪一时不太适应韩彰这张严肃得过了头的脸,下意识抬手揪住眼前这张脸皮。韩彰略皱眉,她才缩手,疑惑的说:“咦,不是面具。”
见韩彰的脸色又开始变化,洛小琪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不妙:“地老鼠,还不快放开我!”
韩彰拉开了少许距离,比常人略大的手掌依旧把洛小琪的双手紧握住:“江湖送在下的别号是彻地鼠。”
“都是打洞的,有什么好计较的。”洛小琪跺脚,“放开我,我要回去睡觉!”
“琪娘可否明白韩某的意思?”韩彰问。
洛小琪忍不住想踩他一脚:“是是是,陷空岛没偷人也没抢东西,做的是正当生意。你是陷空岛韩二爷,江湖人称彻地鼠,够了吧!”就猜到他一定偷听了自己和柳行舟的谈话。她只是顺口那么一说,真不知道这个大男人计较这些做什么!
洛小琪正蹦来蹦去想挣脱韩彰的手,韩彰忽然放手,洛小琪忽的一声往后倒去。韩彰连忙伸手去拉,却还是差了半步,眼睁睁看着洛小琪从屋顶上滚下。
洛小琪被摔得七荤八素,只见乌黑的天空下满天星斗灼灼发亮,金的银的白的花的都有。朦胧中她只看见韩彰急匆匆地从屋顶跃下,蹲在自己身前似乎说了一句什么,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