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琪立刻摇头:“爹,此法未必可行。师姐只是小有名气,驱邪做法什么的浪得虚名而已。”
这人心思量就是奇怪,若是一口答应反而生疑,不如虚虚实实一番,才能让人心甘情愿的上当。
洛小琪笨拙地煮茶,茶粉撒得遍桌都是,口里叨叨絮絮:“师姐擅长卜卦推演,驱邪这等事……爹不如另请高明的好。”
“只是……”襄阳王面带沉思,“道行高深的多是乾道,深宅内院里不太方便。”
洛小琪捧起茶碗,奉与襄阳王,见他眉头微微一皱,在心里笑得翻天覆地——全天下能吃上小爷亲手烹的茶,只有三个人。不,两人一狗。师父吃了,腹痛三日;师娘养的狗吃了,呕吐五日。不知襄阳王的肚子是否有所不同?
襄阳王勉为其难咂了一口,微微一笑:“静娘烹茶手艺不错。”
哎,这话说得亏心不亏心哪。洛小琪扯嘴一笑,眉头凝重,似是忆起什么事。
襄阳王观其神色,心知其事,喟叹一声:“静娘,爹知道你重情重义,也不是那么容易忘掉过去。但你总该想想,你与他身份有别,高下有分,爹又如何能让你再受委屈?”
话是如此说,可小爷现在就受着委屈,洛小琪心道。
见洛小琪不答,襄阳王继续语重心长地劝道:“爹也遣了人去安抚,被那白玉堂轰了出来,还扬言报复。嘿,一介草民,怎敢欺辱皇家?”
“爹,别说了,以后不提这事可好?”洛小琪神色怅然,“昨日种种比如昨日死,去了也罢。”
襄阳王抚须点头:“你能如此想再好不过。”话锋蓦地一转,“不过,还是请你师姐来一趟王府为好,你娘的病拖不得。”
洛小琪皱着眉,沉默半晌:“爹,这鬼神之事还是不信为好。要我说啊,不如请包拯包府尹坐镇几日,不是说他日断阳夜断阴吗?有他在,什么妖魅鬼怪都怕的。”
“胡闹。”襄阳王眼底的愤怒一闪而过,“包府尹国之柱梁,岂能随意结交宗室?”
洛小琪苦恼的捂着头:“那怎么办?师姐是不行的,不如请其他宫观的坤道?”
襄阳王盯着看了许久,忽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此事待议。过不了多少时日,便是官家千秋节。到时,你要进宫面圣的。这几日就好生歇着吧。”说罢,匆匆离去。
切!卸磨杀驴也没见这么快的。洛小琪低头撇嘴,做万分委屈状,在心底悄悄吐了舌头——饵撒了,就看襄阳王这条大鱼上不上钩。
抬头望去,熟悉的人影站在槛外,似要跨进又犹豫不决。洛小琪静静地看着柳行舟,一言不发。
蓦地,柳行舟抬头看见洛小琪淡漠的别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正待走进,身边忽地响起桃夭轻柔的嗓音:“柳大哥,王爷唤你呢。”
许多话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又如退潮般消失,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柳行舟见院中那个身姿翩然离去,恍惚中似乎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儿扑到自己怀里,扬起纯粹的笑:“师兄,等我长大了嫁给你。”
等你长大了,你却执意要嫁与另一人。柳行舟苦笑,一步错步步错,再也不能回头。
“这便去。”柳行舟道,抽身离去。桃夭往已经空寂无人的小院里看一眼,伸手关上了院门。
此时,夏蝉微鸣,炎阳刺目,整座王府似昏昏欲睡。洛小琪靠在窗边,数着偶然飞过的小鸟,万分无聊。
为避免生疑,吴姑姑早就离开。她告诉洛小琪,每个大宅院里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左右不外乎争权争宠争财,从这些入手总能吓到人。
白玉堂是吓唬人的高手,但为何展昭也会参与其中。吴姑姑说,前些年展昭因公事惹了一桩冤案,连包拯都护不到,是清悟暗地遣人寻了几个有实权的旁支子弟帮忙,这才洗刷冤屈。所以,清悟以恩压之,让展昭不得不严守秘密。
可怜的展护卫。洛小琪真心为他掬一捧同情泪。
好在,吴姑姑临走前,悄声告诉她:“韩爷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便会想办法见上公主一面。公主放宽心些,老贼自顾不暇。”
洛小琪等啊等,每天望得天穿,锅了十来天都不见动静。无聊时,只有摸着韩彰送的香囊聊以慰藉,心底又是痛又是甜蜜,暗自期盼他平安。在院中枯坐之余,连比划比划花架子都不忘装作气力不济的模样。总有人在此后偷偷潜出,九成九是出去报信去了。
府中隐蔽的脚步声、议论声日渐密集,隔着一方窄窄的青墙,洛小琪也听了不少。不久后,便是官家千秋之岁。虽不是整寿,宫里也要操办一番,皇亲国戚更是费尽心思呈上贺礼贺文。
襄阳老贼等的,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好时机罢?
洛小琪甩了甩头。她已记不清这个父亲的模样,不知他是否曾经将自己抱在怀里,或着让自己坐在膝头逗乐,亦不知当年襄阳王将真郡主送进宫中时,他有没有起疑。对自己而言,父亲与皇帝绝对划不上等号的。
也罢也罢,一斟一酌莫非前定。眼下,连自身都是要过河的泥菩萨,官家老爹,小爷我对不住了。洛小琪正想着这莫不是师父所说的自己亲缘薄,眼角忽地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郡主可好?”宁素站在院门,向着洛小琪遥遥一行礼,杏黄道袍的衣摆在风中微微掀起。
洛小琪一阵恍惚。宁素嘴边噙笑,淡雅之极,也陌生之极。
“师……宁道长安好?”洛小琪正待张口叫“师姐”,一眼觑见宁素身后站着一溜仆妇,个个神情紧张,心知不妙,也顺着宁素的话往下说,“何不进来坐坐?”
宁素摇头:“不妨事。贫道此来,只为府里驱邪。”
他们还是找上了师姐,看事情又进展了一步,胜利在望。洛小琪心里放下一块巨石,脸上摆出万分好奇的神色:“驱邪?府里能有什么邪?”
宁素正待回答,她身边的潘姑姑已走上前来,向洛小琪行了一礼:“郡主有所不知,近日府内妖异连出,王妃请宁道长前来一观。道长称府内有玉人作祟,需将所有玉器施法净化。郡主的玉魔喉罗,可否借与道长一观?”
配上潘姑姑的神色,这话也说得恳切。洛小琪闻言,立刻捂着胸口,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不成。我这玉一直在我身上,一点异动偶读没有,怎么可能作祟。道长,你莫不是弄错了?”
宁素淡淡地看了洛小琪一眼,不发一言。潘姑姑眉头微蹙,立刻舒展开来,上前劝道:“郡主,连王爷王妃房里的玉器都堆在院子里,郡主这里,也不好例外是不?”
洛小琪扭着身子就是不听,潘姑姑心头火起,只得拉下脸好言相劝,连宁素也上前劝了两句。两人费尽口舌,洛小琪才不情不愿地同意,小心翼翼地摘下魔喉罗,放在潘姑姑手心。
潘姑姑眼角飞快闪过的一丝不屑没能逃过洛小琪的慧眼——果然是知道挂在自己身上的这个魔喉罗是假的——洛小琪暗忖。
宁素见状,神色平静,只对洛小琪微微一颔首:“郡主且好生休养。”
望着院门又一次缓缓关上,视力所及之处又剩一方小小的天地。白云缓缓爬过蓝天,夏蝉又一次躁动起来,洛小琪心底隐隐升起淡淡的不安。
她原本以为,襄阳王会让她出面邀请宁素,这样她还能暗地通些消息,或者能亲身前去瑶华宫,好歹可以活动下筋骨或者打听些消息。不知道老贼和老妖妇用了什么手段,让宁素师姐亲自上门,还劝说自己交出假的魔喉罗。
是被抓住了把柄,还是……洛小琪不敢深想。这么几日,她如困兽般被关在这一方院墙里,除了所中之毒略有好转,半分外界的消息都得不到。
眼见这天一日热过一日,一日长过一日,身处的院落如孤岛一般,连侍女仆妇都不会轻易开口说话,更让此地像个被遗忘所在。
难道,这就是老贼和老妖妇想要自己承受的苦难?
洛小琪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侍女们早已远远躲开,整座小院如牢笼,把她牢牢锁住。她发誓,一旦她拿到了魔喉罗,一定立即远走高飞,片刻也不再停留。
当然,一定要带上韩彰那只地老鼠!
一想到他,洛小琪焦心、牵挂,什么滋味都有。这么多时日过去了,吴姑姑偶尔晃上一晃,却没能再近身一步,半分消息都传不进来。只能寄希望于渺茫虚空。
能出现便是好事。洛小琪虽如此开解自己,但心还是如被火烧油煎一样难过。
在碧空中闲庭信步的金乌终于舍得落下,满天星斗缀满青幕。洛小琪又一次靠在窗前,撑着下巴歇凉。忽听东边传来阵阵奇怪的声音,咽咽唔唔,如孤鬼泣,如游魂怨,听得人遍体身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