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彰淡淡地看着她,眼神清明,洛小琪下巴一扬——小爷还怕你不成。
下一刻,他转过身去,朝往热闹的大街走去。洛小琪只听他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今天的烟花,是陷空岛新制的新花样,专供大内,仅此一次。”
不过是烟花嘛,哪里都可以看的是不是?也许明年还有机会?只有今年可看,若是错过了岂不是很可惜?洛小琪心中正天人交战,心底犹豫不决。
就这么跟去,小爷也太没面子了吧?
可是,方才柳行舟也说,今年皇宫也采买的陷空岛出产的烟花,都是韩彰制作的,还是新花样。一定很漂亮……
韩彰刚走出三步,一道青影冲到他身边。侧眼看去,洛小琪满脸写着“焰火有什么好看的小爷我见得多了”一类的不屑神色,嘴上说道:“见你一个人监督烟花怪可怜的,小爷就大发慈悲陪你去吧。”
韩彰没说话,连唇边浮起的淡淡的笑都隐在阴影中。洛小琪冲他嘿嘿一笑,紧跟着他没入熙攘热闹的人群。身如不系之舟,随波逐流。
“余夫人身体无恙?”韩彰忽然开口问道。
洛小琪顺口回答:“师娘身体还好。”似乎想起什么,她扭头望着韩彰,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师娘身体不好?”
韩彰没说话,只抬起一只手。洛小琪这才看清楚他的手套,虽然黝黑但在月光灯光下泛着隐隐的金色,和自己的黑绸是同种材料。
“你怎么也有乌蚕丝?”洛小琪眼里的讶色一闪而过,立即明白过来,“原来当日是你帮着找到万年石灵芝的?”立刻敛衽行礼:“多谢韩二当家救命之恩。”
韩彰一愣,立即将她扶起:“应该的,琪娘不必多礼。”
洛小琪的师娘余绮旧年受过一次伤,引得旧疾复发。洛疏年万般无奈之下,求到了陷空岛卢岛主的夫人闵秀秀处。闵秀秀诊断后,断定余绮需要一味药——万年石灵芝。这药虽然常见,但是万年之久的只有深藏在地下。洛小琪当时奉命去其他交好的门派寻了其他药材,就没跟师父师娘去陷空岛,因此也不认识陷空岛诸人。
转念一想,这世上能在地下打洞的,也只有彻地鼠韩彰有这本事。事后,洛疏年重礼相赠,就包括了珍藏多年的乌蚕丝。
这乌蚕丝粗看不起眼,却极为坚韧,堪比金丝。余夫人一双巧手天下闻名,特意帮韩彰做成了手套。用了将近十年,乌蚕手套不但不见磨损,反而历久弥新。
洛疏年手上也只有几块乌蚕丝制成的料子。若非韩彰帮了大忙,也不会赠送于他。方才,他在洛小琪手中又见到乌蚕丝制成的绸带,足见洛门主对这徒弟是真心喜爱。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融洽了许多。洛小琪笑道:“也要多谢韩当家没对小爷下狠手,要不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
咦,自己什么时候和韩彰成了自家人?
韩彰淡笑:“无妨,琪娘虽顽皮了些,心性是极好。”
难道有人这么夸自己,洛小琪敬谢不敏:“嘿嘿,那是那是。”她俏皮的眨眨眼。鬓边的闹蛾微微颤动,更显她眼如秋波,眉黛若山。
韩彰眼中流露一丝笑意:“我记得令师一派道骨仙风,怎么小娘子没学到几分真传?”
洛小琪摆摆手:“别提了。师父只教了我人情世故,对窥破天机这些闭口不谈,说我命格不益。对了,谁给你说师父道骨仙风的,他是人前道骨人后癫疯!”
“不过,你什么时候认识柳行舟的?”洛小琪问韩彰,“他过得还好吧?”
韩彰看了洛小琪一眼:“你师父的大弟子,你不了解,还来问我这个外人?”
洛小琪叹了一口气,与她方才与柳行舟对峙的漫不经心全然不同:“自从他被逐出师门后,师父不允我们打听他的消息。我也是看师姐来的信才知道的。”
“柳行舟是襄阳王的首席谋士,日子过得逍遥。”韩彰神色淡然,,“我看柳行舟对你,还有些旧情不忘。”
洛小琪忽然转过头,秀眉微蹙:“你一直跟踪我们?”
韩彰微笑,抬手拍拍她的头:“不错,还算有脑袋。”
洛小琪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原本以为自己甩掉了韩彰,一路上得意洋洋,连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哪料得他一直跟在身后,把该听的不该听的全听进去了。
见洛小琪别过头不理他,韩彰暗暗一笑,也没多话。原本以为会花上一两个时辰找人,结果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刚到大街上就察觉出不对劲,按照洛小琪的行事风格,不会把一条路走到底。这小娘子江湖经验虽略有不足,但心思九曲回肠,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器。
所以,他找个人少的路口藏住身形,果然没多久就看见洛小琪和韩天成晃晃悠悠地走来,每人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一边吃着零嘴一边斗嘴,皆笑得开心不已。
待两人走过,他也闪出身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好听得见洛小琪和韩天成的对话。
洛小琪的细心、洛小琪的身世、洛小琪的举止、洛小琪的娇俏、洛小琪的微笑,一一映在他眼里,分外可爱。韩彰都记不清自己笑了几次,比去年一年笑的次数还多。许是看见洛小琪对天成的照料,许是听见了天成说要把自己许配给洛小琪,许是被那一抹水绿漾动了心房。
就像数日前,在街头着急的寻找韩天成时,砰然所见的纤丽苗条的身影。明明已经抱不动天成,却还硬撑着往前走;细心的照料熟睡的天成,似乎是最自然不过的事。远远望去,她的目光宁静柔和,不知不觉间也柔化了自己的心。
也许,就在那时,有一颗种子在心底悄然发芽。
不禁抬头看看天,月色盈光,清辉一片。今年的元宵,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好了,到了。”韩彰见洛小琪气鼓鼓的往前走,拦在她面前,极自然地拉住她的手腕。
洛小琪这才看见,宣德楼左右门上,那条用草把扎成的巨龙背上已是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灯球,远望去真如一条欲将腾飞的真龙,真是烛龙衔耀,黼藻太平。惊叹之下,连韩彰握着自己手的事都被付之脑后。
从自灯山至宣徳门楼横大街,伫立着大约有百余丈的“棘盆”,里面放着两根高达数十丈的长竿,用缯彩结住。数百个纸糊的百戏人物,风一动宛若飞仙.
韩彰指指正前方,只见宣德楼前空出了一大片地,密密麻麻的全是烟花架子。他说:“烟花在此地放,你且等一等。”
左右张望了下,没见个能落脚的地方。韩彰想了想,走到距离宣德楼不远的一处酒家旁,拉着洛小琪的手忽而一纵身,将她带到最高那层的屋顶上。
韩彰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反将洛小琪惊得浑身不自在。乍然被温暖的手掌包裹住,洛小琪的脸红得不行,心儿砰砰直跳。她方要骂一声不正经,人已到了屋顶,手也随之放开。
“坐好了别动。”韩彰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鼻息间的热气挠得洛小琪脖颈痒痒的。说完此话,韩彰立即转身跃下,往前方跑去。洛小琪正待喊住他,见他已与几个内廷宦官模样的人凑在一处,正低声商议着什么。
见他十分熟练握住自己的手,还以为这种事让韩二爷做来是轻车熟路,却料不到是自己小气多心,洛小琪颇有些不好意思。她拍拍脸,察觉脸上的红晕消得差不多了,这才放下手四下打量。
这居然是一处极好的观景台。此处视野极好,不仅将整个州桥大街尽收眼底,似乎也依稀看得见宣德楼城楼上,几个身穿华服丽装的人影在晃动,隐约可听得女子嬉笑之声。
这怕是与天家贵胄最近距离的接触了吧。洛小琪心说,若自己是辽人或者西夏人,怕是早已动手了,这韩彰的胆子也真大。
正在此时,忽听震天动地一声巨响,宣德楼前的烟花架上冲出一连串明晃晃的红色火焰,直上云霄。待升到最高处时,红色火焰猛然炸开,绽放出红橙黄绿青蓝紫白金九朵绚丽多彩的烟花,果真精妙绝伦。
洛小琪简直看得呆了。
第一轮烟火刚放完,整个州桥大街掀起一片称颂欢呼声。那九朵烟火造型不一,桃李梅杏莲菊牡芍桂明亮精巧,堪堪是一副以天为盆、百花盛开的胜景。
洛小琪缓缓站起身,目瞪口呆,心想这种盛况只能在京城所见,到这红尘紫陌之地游历一番,果然不虚此行。
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响,震得她耳膜生疼,天幕上又出现各式焰火,多是些吉祥图案,接连在天上绽放,当真是花放千树,夜如白昼,看得人目不暇接,心生赞叹。
韩彰见一时无事,便往洛小琪藏身处走来。远远望见长庆楼飞檐一角上,立着个水绿身影,纤细如竹,秀丽如松,一双明眸灿若星辰,莲唇微弯。在她身后,不时绽开艳丽的焰火,将她的身影明明灭灭的勾画。
天地间,唯此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