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店家也太不厚道!”洛小琪跳到掌柜的面前,叉着腰恶狠狠的质问,“你这屋顶用些朽木烂砖让小爷受伤,小爷没找你要诊金,你还要小爷给赔钱?当心小爷上开封府告你去!”
掌柜看了韩彰一眼,没有做声,垂手侍立一旁。
“掌柜的,过会陷空岛的管家会给你送钱。”韩彰开口,淡淡的吩咐,“有劳。”
“二爷海涵。”掌柜不多说,拱手道谢后退步离开。洛小琪不知韩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索性破罐摔破,正欲一把拔下发钗扔还回去:“韩二爷,这东西小爷不喜欢!”
“韩家人送出的东西,没听说要收回的。”原本两人距离了三五步远,韩彰忽地欺身而来,几乎要与她贴在一起,顺手帮她理理发髻。
被韩彰灼灼的目光逼视,洛小琪连忙后退了好几步:“地老鼠你别过来!你你你……”
韩彰转头问韩天成:“你觉得,她当你娘怎么样?”
“好!”韩天成回得之快、声音之大、兴致之高,远超洛小琪想象。她对韩天成怒目而视:“臭小子你给小爷过来!”
韩天成不愧是韩彰的儿子,嗖的一下闪身躲在韩彰身后,窜得比老鼠还快,探出小脑袋嘿嘿直笑:“老大,我觉得你比刚刚那个胖女人要好一点。”
“什么!只比那胖女人好一点!”洛小琪跳将起来,忽然察觉不对,连忙摇头:“呸呸呸,我才不当你娘!”
“那就比所有人还要好看!”韩天成连忙补救,“你要是当了我娘,就有人陪我玩了。”
洛小琪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我大好年华的二八佳人,怎么能……我师父会打死我的!”
“爹,你看!”韩天成立即抱韩彰的大腿,“她不愿意怎么办!”转脸气鼓鼓的看着同样气鼓鼓的洛小琪:“你不同意,我叫展叔捆了你进洞房!”
洛小琪差点晕过去,怎么没早点发现这小子如此暴力。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子必有其父,难道说韩二爷也是这般暴力的?
韩彰忽然开口:“韩某没有强迫人的习惯,若琪娘不愿,退还钗子亦可。”
洛小琪心里一动,正待发文,韩彰又开口:“不过,方才韩某赔付店家八万贯铜钱,琪娘当如何还给在下?”
洛小琪的指尖已经快要触到发钗,一听这话又一次跳起来:“这钱是你心甘情愿给的不关我事。要我讲价啊,一定降到八贯!”
“但,这屋顶并不是韩某损坏。”韩彰慢条斯理的说,“所以,琪娘准备怎么偿还?”
饶是洛小琪机灵多端,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只得犟着脖子嘴硬:“大不了我慢慢还给你好了。”
“这慢,得慢到多少时日去?”韩彰顺势在靠椅上坐下,斜望着洛小琪,“陷空岛虽有几个家财,却不是富可敌国,每一个钱都要用在刀口上,毕竟那么多口人要吃喝……琪娘你看是不是另想个法子还钱?”
洛小琪虽然又急又气,人却不傻。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扬着下巴问:“不如,韩二爷说个法子?”
让韩彰自己提要求,总好过自己的法子被他否了好。
韩彰看着洛小琪不说话,深不见底的双眸直落在洛小琪脸上。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不如,从今日开始到二月初一,琪娘每日跟在韩某身边,如何?”
“为……为什么要跟着你!”洛小琪不服,“难道你睡觉也跟着你?”
韩彰微微一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每日巳时到戌时,在下做什么,琪娘在一旁看着就好,如果累了也是可以去歇歇。”
洛小琪秀眉一挑——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可天底下真有那么好的事?
“当真?”她怀疑的问。
韩彰道:“陷空岛五鼠,从不诓人。只有十天,过了这十天,八万贯一笔勾销,琪娘去留随意。”
“好,我且信你一回!”洛小琪仔细观察韩彰神色,虽心中仍有疑窦,但看不出什么异常。这协议不费神不费力的,不过是在韩彰身边待上十日,想必应当没什么陷阱。
韩彰伸手右手掌,洛小琪依着江湖规矩,与他击掌为凭。望着男人清朗的眼神,洛小琪的心轻轻一动。
洛小琪似乎察觉了什么,但看韩彰的神色举止都很正常,一点反常都看不出来。
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他为什么一定要自己跟在他身边呢?
今日是约定的第三天,也就是说洛小琪在韩彰身边跟了三天。从巳时到戌时,几乎寸步不离。
其实,也不是寸步,还是隔了三五步距离。大体来说呢,就是韩彰做什么,洛小琪就在一旁呆着,看书也好,看风景也罢,就是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没了读书写字练武烦恼的韩天成快乐得像小狗,每天就缠着洛小琪陪他玩。蹴鞠、下棋、轮盘、鞭陀螺、踢毽等等,无一不玩个遍。韩彰办事毕了,韩天成还拉着他,三人一起猜枚。没想到韩彰平日不怎么笑,和儿子玩起游戏来,居然鬼精鬼精的。
洛小琪擅长察言观色,韩彰能骗过韩天成却骗不过她,不过她也不会小气到和孩子计较的地步。故意让了韩天成好几回,逗得他开心无比。
好不容易等韩天成玩累了回屋休息,洛小琪本想回客苑午休片刻,却看见韩彰又坐回书房清理账目。
洛小琪停住了脚,回头向账房望去。白色的窗帘下,韩彰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翻看账目,身影甚是孤单。他手边堆着厚厚的一叠账本,看完了立即送来另一叠,几乎把人淹没。
慢慢踱回书桌旁,洛小琪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唐人诗选,也挨着书桌坐下。她的目光时而落在书页上,时而落在账目上,时而落在韩彰脸上,头脑一片空白。
“琪娘可去小憩片刻,不用守在书房。”韩彰一边看着账本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洛小琪立刻心生不愿:“昨日前日我要去休息,你不干偏要我在这里候着。今天小爷心情好,见你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可怜,你又赶我走。你这人怎么那么别扭?”
“既然琪娘如此善心,韩某就敬谢不敏。”韩彰笑笑,吩咐管家上点心,又埋头查看账本。
洛小琪单手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看着书。不知不觉中,连她没有察觉,她看韩彰的次数远远超过看书页的次数。
韩彰没有留胡须,下巴线条刚毅。浓眉下目光炯炯,瞳仁深邃。鼻梁高挺,双唇薄削,每一寸都是她贪看的风景。头发乌黑结成髻。发髻中插着一支上好沉香木制成的发簪,簪头刻成简单的祥云图案,雕工简练写意。
目光从钗头收回,洛小琪心道:这发簪倒是不错,和地老鼠蛮配。忽地想起那晚,在屋顶上,她伸手揪住韩彰的脸时,指腹处传来的略略粗糙的皮肤质感,似有是风霜岁月给他留下的印记。
“琪娘在想什么?”韩彰忽然开口问她。洛小琪这才惊觉,自己的思绪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手里捏着的梅花糕已经快碎成渣。
“没没没……没想什么。”洛小琪干笑,用手背擦擦脸,微感烫手,“今天好热。”
韩彰往窗外望去,春寒料峭,微云笼日,庭院中几株杏树的新嫩枝芽在瑟瑟发抖,何来热?
他淡淡一笑:“果然很热。”
洛小琪循着他的目光往外望去,不由自主地跟着可怜的杏树抖了抖,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今天分明是美丽冻人,哪里热?
脸上越来越烫,洛小琪更加不好意思,正想找个借口溜走,韩彰忽然叫住她:“一会宫里要来人,你也一起来。”
洛小琪立刻把尴尬抛到脑后,从靠椅上蹦下:“宫里来人做什么?”
“结账。”
躲在帷帐后,洛小琪听客厅里韩彰与宫里派来的内监寒暄。原来是为元宵当晚在宣德楼前燃放的烟花来结账的。
若非亲耳所听,她根本不相信隔着一重帷帐的人是韩彰本人,对小内监客套又不失热情,色色周到,和平日里与她相处的那人完全不同。
果真是商人。洛小琪心说,陷空岛虽然是江湖身份,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怕也不是拿着刀剑架在人脖子上逼迫的结果。
不知韩彰塞了多少银票,反正洛小琪能听得出小内监离开的步子轻快异常。待脚步声完全消失,洛小琪才从帷帐后跳出来,拍了韩彰一下:“韩二爷,陷空岛大赚哦!”那你是不是把那八万贯给一笔勾销了。
韩彰笑着摇头:“亏了。”
亏了?洛小琪怀疑的看着他,韩彰一一报来:“此次共售出烟花九百九十九个,大小不一,就当每个烟花售价五百贯,共计四十九万九千五百贯。刚刚那位中官,送来了三十万贯,你说是赚还是亏?”
那么多?洛小琪疼的心都抽搐:“韩二爷韩二当家,那么多钱都被你抹去了,你那几个兄弟不找你拼命?”果然是有钱人出手大方,早知道该偷偷拐点好东西溜走了。